吃完蓝莓蛋糕,白纯心满意足地栽倒在地上的羊绒毯,眼睛发直,瞅着天花板:
“好饱啊——更不想睡了……”
顾语声来到她身边的沙发:“大概因为下午在季医生那里睡太久了。”
“啊——对哦。”白纯捣蒜似的点头,忽然眼睛一亮,“对了,顾叔叔,下午我又做梦了,你还要听吗?”
顾语声为什么收留一个非亲非故、来历不明的流浪.女人?
差不多两个月前,顾夏——顾语声五周岁的女儿过生日的那天,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顾语声带着她到一间两父女之前经常光顾的冷饮店,老板娘客气地送给顾夏一只蓝莓味的生日蛋糕,结果顾夏嫌弃蓝莓果酱怪异的颜色,瘪着嘴巴把蛋糕推到一边,一口没碰,却被趴在店面落地窗外的一个穿着又脏又怪的流浪.女人瞄上了。
那人就是白纯。
她的出现足够惊悚,小店里惊叫声横飞,最后当然是以白纯被冷饮店的工作人员拿着凳子哄走作为结局。
顾语声至今仍然可以回忆起她冲进雨中回头时的眼神,恋恋不舍的,又带点不服输的执着,盯着那块蛋糕。
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它丑、脏、怪,为了一块可口的食物闯进他人的视线,吓到别人的同时,其实自己也是战栗着的。
两父女准备离开的时候,顾夏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指着快融化的蓝莓蛋糕。
“爸爸,把那个打包,好不好?”
顾语声对女儿的要求有求必应,点点头答应,只是有点不解。
出了冷饮店,蜷缩在对面巷子里的一团白色便闯入视线。
白假发,白绒背心,这穿着怎么瞅怎么怪异,顾语声低头看看正好奇张望的顾夏,心中有隐隐的担忧。
“你要打包这个是为了送给她?”
顾夏头头是道说:“嗯,我觉得她好可怜,老师告诉我们要乐于帮助老人家。反正这个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就送给她吧。”
原来那女孩带了齐耳的白色假发,顾夏把她当成老人了。
顾语声出于作为父亲的考虑,把顾夏留在车里,自己拿着包好的蛋糕过马路,放到她的身边。
白纯抬起头,眨巴眨巴黑亮清澈的眼睛:“送给我的吗?我……真的可以吃吗?”
近距离的对视让顾语声看清她的脸,蓦然有点惊讶,女孩讲话口齿清晰,很有礼貌,五官标志,嘴唇粉红,看上去最多十八.九岁,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怎么会
落得个流落街头?
五年前开始,顾长计的身体就一直小病不断,从那时起“华逸”每年都会为市里的社会福利机构捐一笔钱,用于完善和建设福利设施,说体面一点,算回报社会,内在的,其实还是生意人的某些心态作祟,想积点阴德,以保安康。
顾长计中风倒下之后,这件事就一直由顾语声代替亲力亲为。面对这种社会边缘的流浪人员,他心底难免有些触动,温声道:“你放心吃吧。”
得到顾语声的允许,白纯开心地绽开笑颜,捧起盒子狼吞虎咽。
可等她吃完了,抹下嘴巴,想说句谢谢,那两条长腿的主人已经不见了。
到付曼家楼下时,顾夏已经疲惫地坐在后面儿童安全座椅里睡着了。
付曼是和她男朋友麦俊一起下来的。
虽然这种状况顾语声已经习以为常,和付曼离婚四年,两个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如何照顾好顾夏,再没有因为一点生活的琐碎小事争论不休,反而相处起来更容易,但麦俊似乎每次见到他,还是有点尴尬。
麦俊把后面的顾夏抱起来,付曼顺手关上车门,迟疑了一下,两人几乎同时对顾语声说。
“麻烦你了。”
“今天下午麻烦你了。”
话音一落,三人面面相觑,气氛真的尴尬起来。
顾语声一笑,将顾夏的小花伞从储物箱里拿出来,透过车窗递给付曼:“不麻烦,我自己的女儿有什么麻烦的。”
送完孩子,顾语声看了看时间,准备开车去趟医院探望父亲,再次路过那家冷饮店,不可思议的一幕在他考虑要不要看一眼那个女孩的转念瞬间发生了。
雨后初晴,橘红的晚霞将城市染上浪漫的色彩,仿佛一张风格鲜艳明丽的油彩画。
而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下忘我地翩翩起舞,引来围观的,就是大约半个小时前蜷缩在巷子的女孩。
顾语声停下车,透过人群看到了那顶被她身体的旋转差点飞出去的白色假发。
忽地,熟悉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一声尖叫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
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的手从围观中走出来,而那个孩子怀里抱着一只很旧的黄铜色音乐盒。
人群逐渐散开,只剩下白纯捂着胳膊坐到墙角,一边瘪着嘴抹眼泪,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什么。
顾语声走过去,蹲下来,把手帕伸到她的面前:“你还好吗?”
白纯的嘴边还有奶油渍,混着一脸灰色的不明物,脏兮兮的,的确容易吓到小孩子。
她没抬头,惊惶地缩了缩肩膀,手臂上一长条血色的伤痕露了出来。
“别打我,我没想抢她的音乐盒,我只想听听里面的音乐。”
顾语声把白纯带到家里,经历过之前“惊心动魄”的一眼,才觉得自己的举动草率了。
那从音乐盒流出的卡农音乐,与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旋律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让他想起了两个人——已过世的母亲,还是失踪两年的弟弟。
白纯洗好澡,身上挂着他的大号浴袍,在他家里像寻宝似的翻来翻去。
顾语声递给她吹风机:“先吹干头发。”
白纯躲了一下,捂住自己包着浴巾的脑袋:“不要。”
他更确信,收留这个女孩的决定真是做得太莫名其妙了!
还好顾语声的耐心一直不错:“好,那你让我给你的手臂上点药好吗?”
白纯撸起袖子,不知轻重地碰了下伤口,脸一皱,大叫:“好痛啊。”
顾语声晃了晃手中的药水和绷带:“不上药当然痛,如果伤口感染,可能还会更痛。”
“那、那怎么办?”
“上药。”
她咬咬唇,交付出自己的信任:“好吧。你给我蓝莓蛋糕吃,还让我洗澡,一定是个好人,我相信你。”
顾语声当下想,她没被人贩集团用一块蛋糕就拐骗走真是万幸。
白纯不情愿地把手肘凑了过去,顾语声把药水挤出一点蘸在棉花棒上,一垂眼,发现女孩的皮肤其实很白,很细腻,蓦然惊疑,生活在那样环境下的流浪者怎么会有这么细致嫩白的皮肤?
“啊——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