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喜甩袖负手,挑眉道:“朕就知道你要来,可是因为早前见中宛使臣的事?”
宋沐之点点头,眉头略皱,“臣等都觉得,中宛此次派人而来,其中实是大有文章。”
贺喜眼睛瞥向墙角,嘴角略扬,“确是做足了文章,连异域美人都给朕送来了。不光给朕送美人,还给朕的后宫送来这么多金银珠宝首饰,当真是考虑得够周全。”再看宋沐之,眼神比先前凌厉了些许,“朕心中有数,想必你们心中更是明白。既然来了,也别旁敲侧击了,有话就尽管说。”
宋沐之垂眼,“陛下明察。先前宴上那使臣虽是未直言,但臣等料想,中宛定是冲着邺齐与邰涗于边境诸州互通市易一事而来。南北中三国,戬国尚远,岵国近年来同邺齐总有摩擦,所以只得让中宛派使臣来。想必是怕邺齐与邰涗真的结盟……”
贺喜低哼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朕全想过。今日宴席间,那使臣试探的几句话,谁会听不出是什么意思。邺齐与邰涗交恶这么多年,忽言互市,他们不信也在常理。只是,中宛此举,朕料想是还有事要与邺齐相商。”
宋沐之迟疑了一会儿,“那陛下的意思是……”
贺喜转过身去,低声道:“钱财全收,美人照享,来者一概不挡不拒。”
宋沐之一愣,“邺齐既与邰涗言好,若是再与另外三国有所交结,恐怕……”
贺喜回头看他,目光深深浅浅,“你怎知三国没有暗中派使臣同去邰涗那边?”
宋沐之哑然。
贺喜又道:“你又怎知,邰涗不会背着邺齐与三国交好?”
宋沐之低了头,恨不能朝自己脑门上拍一掌,他竟忘了皇上与那女人互相猜疑多年,怎可能一时就互相信任起来?
宋沐之叹了口气,“陛下既是如是说了,臣便无它言。只不过,照此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贺喜看着他,半天没有言语,忽然低声笑了一下,“方大乱时,才可见真章。”
宋沐之默然。
方大乱时,才可见真章……
脑中正思索时,听见贺喜问他:“听说太后前一日着你觐见?”
宋沐之低了头,“是。”
贺喜脸色一黑,问他道:“何事?”
宋沐之不由苦笑道:“太后说,刘相公的孙女年已及笄,传闻品貌才学均是上等,想让臣等劝劝皇上……”
贺喜的脸瞬时挂了层霜,冷冷道:“回去禀太后,她若是执意为朕立后,朕便废了此后。朕说到做到。”
宋沐之面作难色,“陛下莫要为难臣了,陛下何不亲自去同太后说?”
贺喜忽地上前两步,头稍低了低,眸子盯着宋沐之,一字一句道:“卿也是先帝朝的老人了,此时说这话,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宋沐之身上冷汗骤起,低了头不敢看他,半晌才道:“宫禁中事,陛下不言,臣等何由知之……”
贺喜眸子微眯,“卿是贤臣。”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没事的话便退下罢。”
宋沐之提心吊胆地出了殿外,才拾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大大地喘了口气。
脸上又浮起一丝苦笑,当年的事情,他怎会真的不知道。
先帝是世间难得的情种,可却偏偏生在帝王家。
宫中人人都知,先帝一生只爱一人,那人便是华妃。
当年的华妃,美艳照人,雍容华贵,是何等的容貌,又是何等的风致;入宫初时,先帝一见倾心,随即独排众议册其为妃,居四妃之首,从此椒房独宠,连皇后都说不得二话。
越二年,华妃生子,位行第九,先帝大喜,不与其它皇子同排字辈,单赐一“喜”字为名,为表先帝喜得爱子之情。
便是九皇子贺喜。
九皇子自小聪慧过人,及长更显胸襟才华,令先帝喜不胜喜。
十三岁时被封秦王出阁,十四岁时便被册立为储君,朝中大臣竟无人反对。
九皇子十四岁那年,随先帝出宫春猎十日,从此再没能见生母一面。
华妃被当时的太后赐死于禁中,白绫绞颈,沉尸宫井。
华氏一门朝中独大,太后惧怕外戚专权,皇后遂出此策,却不料,先帝闻之大恸,一病不起,至死犹念华妃风姿。
九皇子自那之后,便变了个人。
奇冷不已,惟有目光尚能煨人。
先帝一年后因病殡天,九皇子奉诏登基,大赦天下,改元崇和。
新帝即位,废嫔妃制,后宫人人皆同,誓不立后册妃。
先帝朝的皇后,便是现如今的太后,自那时起至今十年矣,皇上没去请过一次安,没同太后主动说过一句话。
朝中宫内,人人皆知,人人皆不敢言。
宋沐之思及此,心中变得沉甸甸的,垂了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抬脚向前行去。
除却女人一事,贺喜堪称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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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十二
乌云越聚越多,压得天幕一片黑,厚厚云层中有缝,金光突现,亮得刺人,随即转没,天地间只剩黑,只有风。
她在跑。
拼命地跑。
不知自己要跑去哪里,只觉心中无尚惶恐,眼中凝泪,眼前景色越来越模糊。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吹得她浑身哆嗦。
冷,好冷。
明明在宫中,可却一个人也不见。
暴雨将倾,可她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容身避雨之地。
脚下石子一绊,她朝前跌去,摔在硬硬的地上,泪再也忍不住,蓦地滚落,越涌越多。
抱着膝盖,绻起身子,跪坐在地上,头埋下去,肆无忌惮地哭。
大哭。
头顶一道闪电忽然而过,随即便是震耳雷鸣。
豆大的雨点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