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丢人不说还输了谈判的气势,她心下恼怒,面上却得羞愧致歉道:“下官偶感不适,方才失态,请国舅见谅。”
严昆在丫鬟的侍奉下盥手漱口,一桌子的菜也命人撤个干净,随意地擦干手后,他往书案后走去。
“燕大人,你们领的什么旨要办的什么差,我心中有数,此行领你们来这处庄子也是让你们看明白,你们压根办不了我,”他说着往书案后的软椅上一靠,盘起檀珠,双眼微闭,直言不讳道,“倒不如投效了我,总不会亏了你的。”
原是想敲山震虎,燕云歌自嘲自己竟未想到这层。
朝廷明文规定,王府营建,悉遵定制。如基过高,或多盖房屋者,皆治以罪。而严昆随意一处避暑的庄子,都敢比照行宫的规格,已经不是简单的狂妄,他已僭越天地尊卑,君臣之别,实属以下犯上,是大不敬。
可他无惧让人知道这份大不敬,这才是最可怕的。
燕云歌想到这人背靠皇家,一面捐钱铺路,爱惜名声,扯下利益熏心的皮囊后,是张着血盆大口,蚕食百姓,对自己野心毫不遮掩,难怪陛下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奇怪的是,帝王之术在于制衡,陛下为统御群臣,能用燕行牵制她父亲,再用她父亲牵制地方,更能养肥一个工部在关键时候宰杀,这样的帝王会奈何不了一个没有实权的国舅?
燕云歌突然想起柳毅之的那句‘办严昆等于对付皇后,可皇后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此刻是全然糊涂了。
她抚了一下袖子,强迫自己先冷静,就着严昆刚才的问题,回答道:“国舅的话当真教下官惶恐,下官奉的是圣旨,领的是皇差,只知惠州有人公然贪墨,究竟是到了何等地步也要查访过才知。若证据确凿,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凭他什么人是律法不能办——”
“来人!”严昆腾地站起,将案桌上的一封信扔到燕云歌脚下,怒道:“你派人栽赃陷害皇亲国戚亦是犯了死罪,也凭什么人都救不了你!”
燕云歌低头看了一眼,是她交于季幽的那封,她的目光闪了闪,在家将进来拿她时,终于一闭眼,“国舅想要下官如何做?”
严昆满意她的识时务者,示意家将先出去,将一份折子丢去她脚边,“告诉皇上惠州叁年大旱绝无虚假,知州何宴靠着个人捐纳,问民之所急,解民之所忧,着请皇上考虑晋升何宴叁品中书令,为天下官员做出表率。”
燕云歌心中冷笑,嘴里却吃惊说:“官员晋升是吏部的职责,下官岂能越俎代庖,况且天下皆知惠州地瘠民贫,年年赋税不齐,何知州一年多少俸禄?如何凭一人之力就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这有心人一查,保不住就——”
“燕云歌!”严昆被她说得恼羞成怒。
燕云歌已经褪去了脸上虚伪的恭敬,背着手淡淡地道:“国舅要往京里塞人也不必急于一时,此案我若能办得圣心大悦,便是奔户部侍郎去的,众所周知户部是太子的钱袋子,而太子是皇后的倚仗,皇后与国舅又是亲——“她故意停顿,见严昆脸色不善,便知传言不假,赶紧改了口继续道,“可惜户部因工部尚书贪墨一案自身难保,太子势不如从前,白侯知晓户部已无作为,便给下官在兵部留了位置……”
这句话是交底,是试探,也是投诚。
严昆脸色果然缓和很多,却是讽刺道:“燕大人一张嘴吃两家饭,也不怕撑着自己。”
燕云歌笑了笑,“下官出仕为天下,为万民,非为一姓也。下官吃的从来只有一口饭。”
严昆冷笑了声,燕云歌不以为意,继续道:“历年办理灾赈,灾情以轻报重,户口以少报多,冒销舞弊,层出不穷。再有上司下属勾通作弊,御史台便是得了告讦信也无从查起,但去年刘问携数卷奏销册入京,惊雷般的事突然风消云散,国舅就没点疑心?”
“账本在你手上?”严昆惊地起身道。
“哪能呢。”燕云歌摆了摆手,“此事虽经下官之手,但账本全在白侯手上。”
“下官今日犯在国舅手上是时运不济,下官命不由人,无话可说。”燕云歌捡起脚下的信,信里是张借条,写明惠州知县燕行暂借国舅二十万两以作重振惠州的经费,每月一分起利。
她本打算让沉沉璧回京揭发燕行受贿一事,借由此将事情闹大,只要燕行死咬严昆和何宴,到时候叁司会审再重提当年刘问进京一事,那些账本就成了扳倒严昆的关键。
那些账本,一本被她拿去救了魏尧,现在太子手里,其余全成了柳毅之为打击白容和太子苦心布这个局的筹码。
而燕行的脱身之法就是这封夹在严昆书房里的借据。
多好的一个局,居然败在了这里。
燕云歌来不及过多可惜,干脆开门见山了,“但下官愿意卖国舅一个好。不瞒国舅,我亦有把柄被白侯拿捏在手里,虽不致死,但谁想时时提心吊胆,不知何时这官路就到头了?既然你我都受制于人,为何不通力合作,只要拉下了白容,往后我们不就高枕无忧了?”
严昆微愣,很快嗤笑她异想天开,先不说他凭什么相信她,单凭白容镇西侯爷的身份,他手上既有封地又握着兵马,连陛下都还动不了他,燕云歌一个从七品想办白容,简直是痴人说梦。
燕云歌被人看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笑了笑,往前两步,稍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若是我手中有白容囤养私军的证据呢?若我愿意将这份证据交由国舅你呢?”
“你?”严昆变了脸色。
燕云歌随意扫过他桌子上的空折子,笑道:“写折子报朝廷,年年折腾几个赈灾款能有多少银子?若能将白容的金库和私军搞到手——”她一眼转,手指轻轻一扣案面,“让陛下动弹不得的人可就是国舅你了。”
严昆几个念想间,就被这份泼天富贵说动了,却心存犹疑道:“你有何打算?”
“不急,”燕云歌从容不迫地取过支笔转了转,抬手,沾墨,漫不经心地道:“为表诚意,今年惠州报灾的折子由我来写,只要将来金殿之上,国舅莫忘了今日之盟才好。”
这是主动送把柄,以表其诚。
严昆彻底放下心来,咧嘴一笑,说了句:“自然。”
回程的路上,马车里静寂无声。
燕行看着燕云歌闭目养神,表情愧疚,几度欲言又止。
当日他若是能再谨慎应答,不至于被管事察觉到端倪,季幽更是被他牵连,他们有了准备,她才颓然失手。后来,他们被关在隔壁的暗室里看的清楚明白,姐姐为保他们竟自愿与严昆等人为伍,可事情皆因他起,他此刻恨不能自刎谢罪,能说什么。
燕行枯坐对面,止不住泪水,终是哑声说道:“现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沉沉璧同样挫败,摇摇头苦笑道:“功败垂成,只能回去从长计议。”他去看燕云歌,心想此事最难受的人还是她,本可以借此一跃成名甚至连升叁级,如今能保住命都算万幸了。
两人陷入迷惘中,沉默的气息令在外头赶着马车的季幽都能感到,她挥着马鞭,回想起今日清晨燕云歌干呕不止的情形,心头有着更沉重的担忧。
临近入夜,几人平安回到惠州城内。
下马车前,燕云歌忽然开口:“燕行,你留下。”
沉沉璧见状,自觉先下了车。
季幽回头问:“小姐想去哪里?”
燕云歌一时没有开口,许久后道:“绕城一圈罢。”
“姐姐我……”
“事已至此,烦心无用。”燕云歌不愿多谈两日前的事,她撩开帘子看窗外景致,街上残墙败瓦,人迹稀少,这叁千里外的县城与繁华的盛京的确不可同日而语,收回心思后,她认真注视着燕行,老实说将失败的源头都归于燕行,对他并不公平。
真要追究起来,想主意的人是她,冒险的是他们,严昆若没点自保的能力,又岂能横行至今?
至于那封折子,她那会只求脱身以策万全,对将来可预见的后果,当下是顾不上的。
“还气我么?”她问了叁天前本该问的。
燕行微愣,回想起叁天前的屈辱,心头的感受淡去许多,至少他认清楚一个事实,他的确配不上姐姐,不值得她等他叁年。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又苦涩地补了一句,“我现在更气我自己。”
“我不怪你,”燕云歌轻叹着,招手示意他过来,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燕行,你是我余生的指望,这点从未变过。”
“姐姐……”燕行潸然泪下,很快擦去,又蓄满眼眶,哽咽着道:“可姐姐你有了别人……”
燕云歌替他擦去眼泪,声音似在问他,又像自顾自说,“为何……你们男子叁心二意便是理所当然,换我们女子来做,就要让世人痛骂……“
“姐姐?”燕行惊讶。
“天下不公平事万千,唯有这件让我心里最是不平。”
燕行这次显然听明白了,霎时忘了要哭。
“你们都这般好,为何不能是我一个人的?”
这么惊世骇俗的话,她居然能轻易说出来,燕行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结巴着说:“姐姐,你难道想要一女事二……”
后面的那个字被她的手指轻轻点住,燕云歌的眼神里徒然间带着几分捉弄的笑意,“若不只两个呢?”
“什么?”燕行惊叫,听得她轻笑两声,顿觉得是被戏弄,气道:“姐姐你没个正经!”说着气呼呼坐到对面去了。
“过来。”燕云歌唤他。
燕行不动,她无奈道,“听话。”
燕行还是不动。
“燕行,”她只好自己过去,将人困在角落,手背抚过他的脸,声音很温柔,“你想不想永远留在我身边?”
燕行几乎没有犹豫,“想。”
燕云歌眉眼中尽是笑意,“可我是个贪心的人,你也愿意?”
燕行愣了下。
燕云歌却没有生气,只是垂目轻叹着,说:“好,我不逼你。”
燕行心里难受,马上不甘心地说,“我爱慕姐姐,心悦姐姐,身边也只有姐姐,姐姐为什么不能只有我……”
燕云歌看他,眼无笑意,“你还有朱娉婷。”
燕行愣了,想要解释。
“她为了你只身从盛京来到惠州,这份情意我比不上她。”
“不是……我没想到她会来,我与她是清白的……姐姐信我,我心里只有姐姐……”
燕云歌的眼神冰冷,那份冰冷戳得燕行心窝子发酸发胀,她的指腹还停在他脸颊上摩挲,他的心随着她指尖的离去一点点的坠落,他突然想起——最初也是在马车上,她引诱了他,使他在后来无数个夜里都无法挣脱她给予的那份心动和温柔。
她给过他太多承诺,她从来不给他选择,就像现在这般,如果不答应,他等来的就会是她的冷漠和疏离。
“燕行,我……”
燕行突然耳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他的脑子整个嗡嗡作响。
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成全你们,燕行,我们做回普通姐弟。
燕行这辈子都未如此茫然过。
他和朱娉婷本就没什么,何来的成全?
“凭什么都由你说了算。”他忽然说。
书院时,是她说他们做不回普通姐弟,如今,也是她让回到本该正确的关系。
可凭什么,凭什么,全是她说了算!
燕行站起身厉声质问,“你当真是我的好姐姐,招惹我的人是你,舍弃我的是你,如今来折辱我,都不忘打着为我好的名义!”
燕云歌并不恼怒。她往后靠了靠,许久后才无奈回答:“燕行,我不想拖累你。”
燕行神色一敛。
她忽然笑了笑,眉目间毫无神采,声音更是少见的自嘲,“我头顶着秋少夫人的名义,或许终身将被困在这个身份里。”她稍稍侧过头去,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当日你离京,我去送过你,没敢出现是怕心有留恋,会想跟着你去。“
燕行第一次听她说心事,不由安静下来。
“你我境遇何其相似,无论是为官以来受尽折辱,还是做了父亲的棋子,我总以为你会懂我。”她说到这,似有些累,声音都低沉许多,“在刑部时,我时有想着你,想你一个人可有照顾好自己,想你在豺狼堆里可有被人欺侮,想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我想着你……时刻还得提心会被人察觉身份——”
“珩哥出生的时候,我与母亲发着烧,无人知晓亦无人在意,他们都在讨论这个孩子将来如何会有出息,他们期望一个尚在襁褓的娃儿以后如何光耀燕相府的门楣……他们,甚至不记得这府里的另外两个孩子,那个时候,我很想你。”
燕行听到这,已有泪下。
“可我能给你什么呢,”她缓缓地叹着,“我嫁给了秋玉恒,我连最基本的名分都不能允你。连来看你都要打着办皇差的名义,在人前,你我永远是两位没有交集的燕大人,在人后,我会孤寂会疲惫,和尚的出现是我黑暗里的一丝曙光,我是个随时没有明日的人,所以我享受身体上的欢愉。”
她认真看他,忽一笑,“我不否认,我后悔了,后悔没能做得更隐蔽一些,好让你晚点发现。”
燕行迷失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懊恼她为何总是有这种安抚人心的魔力,更懊恼自己渐渐动摇,渐渐被说服。
“我招惹你时,爱慕你的皮相,贪恋你的青涩,那时我身边没有别人,所以我可以轻易的承诺,时至今日,你我都不该用舍弃二字,燕行,我用心待过你,虽是为我自己——”她突然沉默下来,心中自嘲似真似假的话说得多了,偶尔吐出句真话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沉默许久,才苦笑道:“我想许你来世,又怕来世我寻不到你,罢了……”
她终是说累了,闭目揉起额来,下一瞬被双有力的臂弯紧紧圈在怀里。
“燕行?”
“我愿终身不娶,只求能一直留在姐姐身边。”
燕云歌挣脱不开,只好随他,她对轻易的承诺并不会轻信,“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深邃的眼睛里是无情之色掠过,她叹息:“我不是个长情的人,我身边除了你还有别人,你未必留得住我,最好想清楚些,将来不要后悔。”
燕行断然道:“我不会后悔,就算将来有天会被姐姐舍弃,我也不会后悔。”
燕云歌长叹了一声,推开他,伸手摸摸他的脸,声音柔和了些:“我虽然不长情,却也不多情,至少你现在留住我了。”未等回答,她忽然拥着他翻身倒下。
身上陡然增加了重量,燕行呼吸急促,“姐姐……”
燕云歌摸着他高挺的鼻梁,好像在认真端详,“高而挺,富贵之相。”手指又到唇上,微微一笑,“燕行,你倒是个多情之人,也很温柔。”不像她,嘴唇薄透,天性凉薄。
燕行察觉到她的企图,耳根子都在发烧,声音微弱的抗拒,“姐姐,我们别在这里……会被别人听见……”
燕云歌却不在意,“有季幽在。”
燕行沉默,就是她在,他才觉得难为情。
燕云歌看出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俯下脸在他耳畔,柔声:“放心,她听不到。”
轻轻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燕行居然从中感受到一丝疼惜。
衣物的窸窣之声响起,燕行忍不住颤抖,紧接着是身下一凉,与此同时,一双冰冷的手握上他半软的阳具。
“粗约叁指,长约叁寸,真是蔚为可观。”
未勃起时能有这状态,换哪个男人都要自傲。
燕行哪敢接话,姐姐大胆,他从来知道,却没想过在男女之事上也是。他干脆闭上眼睛,当没有听到。
燕云歌却不允许他逃避,俯下身,咬着他的耳朵说,“燕行,你有根非常出色的男根。”再过些岁月,他会有让女人发疯的本事。
燕行咬牙切齿间蹦出一句不完整的话,“姐姐……我想要你……”这已是他所能说得最大胆的话。
“这就允你。”
当坚硬的分身被扶着挤入紧致的软肉时,温热的气息同时靠了过来。
燕行差点叫出来,女上男下的姿势让两人紧密贴合着,他发不出声音,又被吻得透不过气,大脑懵地似要炸开了。
“我说了她听不到……”低低的笑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