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悠路过一家卫生站,拿了点纱布,躲进巷子里,把肿胀的右手腕用几片硬纸板固定住。
对大部分人来说,自己固定断骨不是一件容易事,她也不例外,况且逼着右撇子完成左撇子才能办好的事,实在是太不不人道了——当然最不人道的还当属那个把她手腕折断的家伙。
处理完妥,顾悠小心翼翼地放下袖子,扯掉脖子上的情趣项圈扔进垃圾桶,裹紧衣服慢慢走出巷口。
巷子深处,一把车钥匙委屈地躺在垃圾桶里,和“不可回收”的瓜皮果壳们挤在一起,也不知是谁扔垃圾的时候把它也丢进去了,若是车主找不到,大概会急得跳脚。
路口绿灯亮起,顾悠随着人流穿过马路,向着斜对街的古董收卖店走去。
古董店老板是个中年罗姆男人,合目躺在摇椅上打盹,腐朽的木格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支着脑袋,毫无诚意地问了一句:“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来客是个穿着奇怪的女孩,黑曜石般的大眼珠子,风中凌乱过的黑长发。老板见对方是个小孩,有些提不起劲,也懒得起身接待了。
店里放着悠扬的爱尔兰轻慢小调,顾悠双手揣着袖子,踱步打量着展示架上的古玩。
一个青金色的瓷器映入眼帘。
她踮脚靠近了些。
“那是Z国清朝时期的青金蓝釉瓶,买不起可别乱动。”老板的声音响起。
顾悠闻言,很自觉地远离货架,她走到柜台前,将金项链往台前电子称上轻轻一丢,又迅速把手缩回袖子里揣着。
原来是抵押物品。
老板瞟了项链,大概是瞧不上眼,很不给面子地笑起来,笑中带咳,像发动机坏了似的,还间歇没气儿地喘几声。
他从摇椅里坐起来,敷衍地拿过放大镜,查看项链成色。
然后,笑声就熄火了。
老板表情凝固,用意义不明的目光扫了女孩一眼,转身从货架上拿下一个更精密的镜器戴在眼上,查看项链表面。
顾悠面上淡定,心里也没底了。
她之前研究链子的时候,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没想到是要用寸镜看。
多瞎啊,人干事?李月白这厮……
她微微侧头,借着长发遮掩,看向头顶的监控摄像头,再瞥了瞥店门的位置,预备情况不对就跑路。
老板研究完项链,猛地把寸镜掀到脑门子上,激动得声音走调:“这项链你从哪儿弄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顾悠懵懂地看着他,满脸不知所谓。
老板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女孩,宽大的牛仔外套下露出黑色渔网袜包裹的小腿,脚上穿着花里胡哨丝带缠绕着的鞋……不伦不类的打扮比他还像罗姆人。
看起来倒也像有钱人家的小孩,光是牛仔外套就价格不菲,听说R国那边很流行这种稀奇古怪的涉谷风穿搭,估计这小鬼头是瞒着父母出来换零花钱的……
老板心里有数,没有再为难她,打开保险柜里拿出一个金属盘子,上面摞着一沓一沓小山似的的绿色钞票。
顾悠:“……”
……这突如其来的暴富是真实的吗?
老板叼着老烟枪咂了一口,吐出断断续续的烟,手上点着钞票,拿下几沓放回保险柜里,把剩余的往女孩面前一推,好心提醒:“出门不退。”
顾悠咳嗽了一声,举起袖子挥了挥烟雾,顺手从古董架上扯过一个丝巾。
“这个是真丝的,算你便宜点。”老板从钞票里抽回两张,笑眯眯地搓手,“小姑娘,看看还需要点什么?”
前后态度判若两人。
顾悠并不理会,丝巾一抖,将那一盘子钞票包起来,三两下打成一个简易的小包袱。
老板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半张着,目送她离开。
有了钱之后,顾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衣服。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她戴着帽子和口罩,全身焕然一新,顺手在路边的报亭拿了一张地图,细细地研究起来。
波肯市四通八达,顾邵京、费丹、李月白,以及那个R国男人全都聚在这里。危机四伏,必须先想办法离开。
之后,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
在波城,巴士晚点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
夕阳西斜时近傍晚,乘客们稀稀拉拉的上车,大部分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有几个打工的外乡客。最后走上来的,是一个穿着套头衫的小孩,孤零零一个人,司机不由多看了一眼。
车子开得很慢,行一段,停一下,不一会来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太太,司机还下车帮忙抬了一把。
巴士继续行驶。
顾悠对着窗外,夕阳红色的辉光映在眉间,她将帽沿拉低了些,闭上眼,感受这份短暂的安宁。
人性这种东西,最经不起考验。
如果说,李月白是她人生阴沟翻船的一抹败笔,那么顾邵京大概就是贯穿始终的阴影。
许多问题老早就埋下了祸根。
她自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性子野又没人管,经常和大院里的男孩们打架。大概真的是柔能克刚,她偏偏喜欢文静的男孩子。
年轻不懂事,她真是昏了头才会答应和顾邵京结婚。
直到怀孕被强行送进疗养院,她才真正意识到他有多么极端的控制欲。
没想到他为了研究,居然在女儿身上做实验。
如果能早点发现……如果能早点知道他是Dr.J……
巴士晃晃悠悠,又停下了。
顾悠已经快睡着了,听到轮椅滑动的声音,感觉不太对,强迫自己睁开眼——对于危险,她一向有超乎寻常的感应力。
车里上来一个衣着普通的黄种男人,座位绰绰有余,他却握着扶手站在车后门处,和那位轮椅老太太挨在一起,伸着头东张西望地打量周围的乘客。
顾悠皱起眉,身体往座位下面缩了缩,悄悄拉开车窗,那个男人似乎看到了她,朝后座走来。
“你是……”男人开口就是中文,顾悠心一沉,将头埋得更低了。
那人看不到她的脸,便伸手抓向帽子。
顾悠往座椅下一滑,从男人的腋下钻出去,朝车前方跑。
男人当即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大喊道:“站住!别跑!”
声音宛如一颗惊雷炸下,乘客们吓了一跳,全都回头看去,男人大步追上来。
顾悠路过后车门的时候把轮椅往后一拉,挡在路道中间。
轮椅上的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喊了一句“上帝”,还没等她把提起的心放下去,又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噢!我的天!”老太太轮椅翻斜,卡在座位间摇摇欲坠,旁边的好心人连忙帮她扶回去。
恰好此时巴士到站,司机踩下刹车,男人匆忙扶住椅背,顾悠却什么都没扶,身体随着惯性甩到车头,撞倒在操纵台上。
她猛咳了一声。
司机被吓了一大跳。“孩子,你怎么了?”他伸手要扶。
顾悠咽下喉咙的咸腥,紧紧抿住嘴,按住头顶的帽子,跌跌撞撞冲下车。
……
夜晚,城市灯火辉煌,开始热闹起来,破旧的酒吧里一群人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光线昏暗又暧昧。
穿着性感的侍应女郎婀娜多姿,扭着细腰,朝角落的一个酒客走去。
“拿去,你的酒。”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撒气般地将盘子上的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
“亲爱的,你怎么还在生我的气?”酒客是个罗姆男人,喝得醉醺醺,甩着大舌头说话,“我今天可是大有收获,弄了个好东西……”
“得了吧,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你店里那些破玩意儿没有一个是真的,小心被SWAT查电表。”
这罗姆男人以前是混地下黑帮的,有点过人的小手艺傍身,然而开古董店只是为了骗点小钱。
侍应女郎不屑地转开身。
酒客拉住她扯进怀里,一脸神秘地说:“这次是真的,我给你看看。”他把一个细细的金链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在女郎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呀……”侍应女郎说,“项链吗?连个吊坠都没有,这算什么好东西?”
“你不要小看它,纯金的,上面刻着字呢,这东西的工艺价值足以买下半个西西小岛,”男人得意地咧开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吊坠可以自己配嘛,别生气了。”
“字?什么字?”女郎接过项链看了看,“这么细还能刻字,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用特殊的放大镜才能看清楚,上面刻的是……”
“上面刻的是圆桌骑士兰斯洛特为亚瑟王后格尼薇儿立下的誓约。”旁边响起一个沉沉的男人声音,“噢……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事。”
两人转头看去,临近的吧台边坐着一个胡子乱糟糟的男子,满脸酒气。
“骑士和王后?那岂不是通奸……”侍应女郎瞪大双眼,吃惊极了。
大胡子男人举起酒杯,大笑着说:“奸情往往能造就真正的有情人,事实上,他们俩只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很浪漫不是吗?谁让伟大的亚瑟王自己出轨在先,也怨不得老婆跟别人私奔了……”
说着,他喝了口酒,继续说:“亚瑟王后被判上火刑架子的时候,一往情深的兰斯洛特大动干戈,几乎杀光了其他所有圆桌骑士才把心上人救下,这也导致了圆桌四分五裂,可以说,亚瑟王朝的覆灭拜他所赐。”
“天哪,浪漫是浪漫,但这也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样残暴!”侍应女郎听得入神,有些忿忿不平,忽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知道项链上面刻的是什么?”
罗姆男人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是谁?”
“我是兰斯洛特的好友,高文呀。”胡子男无不幽默地回答,摇了摇手里的酒杯。
“你在开什么玩笑!”罗姆男人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在亚瑟传说里,高文是与兰斯洛特齐名的圆桌骑士,面前这个大胡子显然是在说胡话。
胡子男将杯子放下,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金色的眼眸锋利如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文·奥德维特,马马虎虎算是个小有名气的雕刻家……不巧的是,这项链上的刻字恰好出自我手。现在轮到我来提问: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条项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