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彬顿了顿,独自起身更衣。
先前每次喝醉,他都是歇在闻澜院。第二天醒来时,齐王妃必定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温热的醒酒汤,替他更衣,送他去上朝。
赵彬心中升起没来由的幽怨。
她若从没有爱过自己,又为何要对他这么好呢?眼看着他一步步慢慢深陷情网,作弄于他吗?
手中的宝剑在凌空中挥出朵朵剑花,赵彬第一次在晨练时如此心不在焉。
北陵的公主,就是再不受宠,也是众多内侍宫女伺候的对象,嫁人前又怎么会知晓宿醉后应该怎样才能缓解。
所以,每每他大醉后所能感受到的她这份温柔应该是独属于自己的,属于齐王赵彬的。
她心中,应该是也在意他的。
不知是不是经过了一晚的沉淀,赵彬如今有些释然,也不再纠结那些问题。
他想起了画像上的那副银质面具,它仿佛是专为他量身打造般,与他贴合得严丝合缝;他想起大婚之夜公主捧着面具,殷切地看着他说着这面具在北陵的婚俗中包含的“鸾凤和鸣、同穴之愿”的寓意;他想起公主珍之重之地擦拭着面具,将它摆放好的动作。
若她不在意自己,这面具为何会如此适合他?那面具所蕴含的吉祥之意做不得假,甚至得到过北陵大皇子的认可。左右百年之后,同她生同衾、死同穴的人,只会是他赵彬。
这面具竟是她就给他的唯一定情之物了。唯一能证明她心中确实有他的证据。
可是如今它竟然也一无所踪,消失在那场劫难中。
他像是快要溺死的人那般,拼命想要抓住这根能救他命的稻草。
“夏明,你再去王妃遇害的地方和那马匪的寨子里查找一番,务必要找到那雪凤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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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没有找到面具。但他也不算无功而返。
他呈上从寨子里找到的衣物碎片,“殿下,这是属下从夹缝中找到的。”
布料上带着干涸的血沫,是同那伙马匪所穿的粗麻衣服完全不同的缎料。很有可能便是那个杀了马匪的凶手留下的。布料的一角有个残缺的纹样。
夏河继续补充道:“属下已经查找过这个纹样,却认识来自一伙到处流窜的亡命之徒,专门接杀人越货的生意。”
赵彬接过夏河递来的纸样,上面所画的纹样确实同衣服上如出一辙。
赵彬吩咐道,“那你便继续从这群亡命徒的身上调查。”
这样看来,那便不是他以为的那几个人做的了。毕竟,不论是哪位皇子身边都养着暗卫,根本不需要找这种下九流的人来办事。
那幕后黑手究竟会是谁呢?
赵彬从齐王妃的人际交往入手,得来的都是“贤良淑德、亲切友善”之类的评价。齐王妃在世时,每每陪同他参加宴会,众人确实都对她赞不绝口。甚至有些同他交情深厚的亲随,如定远侯世子等,还私下多次夸赞过她。他们的意思其实很好猜,无非是想让他多分几分喜爱给齐王妃,至少不要将宠妾灭妻做得如此光明正大,生生让齐王妃沦为笑柄。可惜了,当年的他看不清自己的心。
可若是因为赵彬自己的缘故,才连累她被害,赵彬不敢细想。他在朝堂上沉浮多年,明里暗里的敌人自然是数不胜数。
赵彬抚上大拇指的白玉扳指,垂眸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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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彬那双修长惨白的手,握住了夏明递上来的证据。“怎么可能……”
夏明垂眸,“回殿下,那群亡命徒的尸体是在缪州境内的密林发现的,打斗痕迹明显,这小刀便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经仵作判断,这小刀正是杀死那伙马匪的凶器。”
赵彬合上眼,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纵然旁人不认得,赵彬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平国公府上有把曾外祖父当年领兵打仗时缴获的匕首,削铁如泥。赵彬自幼便时常去平国公府上,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把刀呢?它又怎么会跑到这群亡命之徒的手上。
一瞬间,他便想通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可是想通又能如何?他曾信誓旦旦在王妃坟前发誓,要查出真凶为她报仇。如今真凶已经找到,他却只能纵容。
平国公府是他的外家啊。正是因为有了它做支撑,赵彬方才能在武将间站稳脚跟的。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外家出手。
他垂眸看向纸镇下压着的信件。莲花暗纹的信纸上,是北陵二皇子再次询问他关于宝藏一事的消息。
这宝藏找了几年,赵彬觉得他几乎快把崇明山脉都挖遍了,也没有丝毫线索。偏偏最近二皇子又催促得急切了起来。加之北陵确实在很多事上都对他颇有助力,赵彬便寻法子,用别的方式来补偿他们。
分明北陵那边早就知道了琼华公主遇害身亡的消息,信中却只字未提,分明是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了。
赵彬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他不知是在笑自己的粗心大意,自诩思虑周全,却害得发妻因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被害。还是在笑他分明信誓旦旦在她坟前发誓要严惩凶手,可他如今却无能为力。更可能,是在笑他这位可怜的王妃。活着时亲人不在意,所爱之人逝世,嫁到大赵也备受夫君冷落,最后还落得个凄凄惨惨死去的下场。可怜的琼华公主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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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有下人来揽月阁通传齐王殿下今晚要过来歇息。乔薇薇兴奋地吩咐着下人们赶紧准备,自己也梳妆一番,穿上了薄如蝉翼的衣衫。
如今殿下权势滔天,王妃之位空悬。不过是因为他刚丧妻,那些世家望族方才歇了联姻的打算。这也是她最好的时机了。若能趁这段时间怀上一儿半女,哄得夫君将她扶正,她便是当之无愧的齐王妃。
芙蓉不及美人妆,空悬明月待情郎。
乔薇薇满心欢喜地盘算着,终于等到了赵彬的到来,可他的脸色却十分沉重。
“薇薇,”赵彬试探道,“近日缪州境内死了一伙贼人,从他们身上还发现了这个,你可还有印象?”
他掏出那把匕首。
乔薇薇自然也是一眼认出来那把匕首。当初父亲着人找他们做交易,那领头的倒是机警,直言只同真正的主人交流。父亲无奈,方才与他们会面。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顺手牵羊,拿走了父亲的匕首。
她不安起来。
夫君突然这样询问,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突然想到前几日接到平国公送来的书信,信上告知那伙亡命之徒突然杳无音讯。分明当时说好事成之后付另一半钱,却再未出现。平国公深怕事情有变,牵扯出她,让她早做准备。
乔薇薇当时还安慰父亲,那群亡命徒,本就是四处流窜之辈,说不定是惹上了什么人,顾不得钱便跑了。
如今看来,她的猜测对上了八成。
乔薇薇分析着,一颗不安的心变得冷静。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给侍郎府叁公子下药都战战兢兢的人了。反正齐王妃已死,京兆尹都已经定案为马匪所为,这伙贼人又都已死,死无对证。她只要将平国公府和她摘干净了即可。
“这不是父亲的那把匕首?怎么会落到这群贼人的手中?”她故作惊讶地问着。“这些人也真是胆大猖狂,连平国公府也敢偷。”
“这是不是曾外祖父的那把?”
“没错。还好夫君趁父亲还未注意便找了回来。否则这家传的宝贝丢了,他定然会十分难过。”
乔薇薇撒娇地倒在赵彬怀里。她自以为演得天衣无缝,在赵彬看来却破绽百出。
怀里的佳人穿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纱衣,玉峰若隐若现。赵彬却没有一丝兴致。他原以为此事同乔薇薇无关,此番也只是为了套她的话,却没想到她是知情的。
分明幼时她还会为冻死的小兔子哭红了眼,为何如今面对人命关天的大事却可以不动声色地撒谎。
薇薇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赵彬细细看着怀里的乔薇薇,分明还是那个荷花羞玉颜的人。怎么会让他觉得这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