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深知,修复识海神魂一事不可操之过急。强烈的欲求和冰冷的现实夹杂在一起,扰得她寝食难安。
楚戎看在眼里,不免心疼。
他明白她为何忧虑,却也开不了口安慰。她在龙柩台上的话,字字诛心。因为他同样也是间接剥夺域外人生存空间的旁观者,是那一场惨烈死亡的推动者。
他有私心,尽管终有一天要面对恢复记忆的秦瑟,但还是忍不住有意无意推迟这天的到来。
“瑟瑟,你要出去玩儿吗?”楚戎问。
秦瑟趴在他怀里轻轻点头,道:“不周山脚下有一座凡人的城镇,我以前老爱去那里玩儿,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楚戎自然应允,还问:“要不要回四荒山住?”
秦瑟有些诧异道:“你肯放我走?”
楚戎:“当然,不过我要跟你在一起。”
她就知道!秦瑟暗地里鄙夷,这人离了她不能活还是怎么的?
不周山脚下的那座城镇叫南河镇。
秦瑟领着楚戎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看着周围张灯结彩的店铺,语气怀念道:“好多年没来了,这里变化好大啊。”
她手指向一家成衣铺,道:“那里以前是一家包子店,那家老板跟包子一样白白胖胖的。”
她冲右边一家米铺昂下巴:“那里以前是一家当铺,那家的老板不是个好东西,骗我不懂行情,把我的一块玉佩用很低的价格骗走了,害我和不周喝了好多天西北风。”
最后她总结道:“我和木珩就是在这儿长大的。人类的淳朴善良、险恶狡诈,有时候真让我对这个地方又爱又恨。”
楚戎安静地听她讲,面上看不出他心中的波涛万丈。
往日的不甘、嫉妒,在这时更显得苍白无力。她和木珩一起长大,她活了几百岁。也就是说,在他遇见她之前,他们已经相互陪伴彼此几百年。他在光阴的鸿沟之外,连赶超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秦瑟忽然惊讶地“咦”了声:“那个……那个面摊还在呀。”
她牵着楚戎的手,向街头一家挂着灰色旗子的面摊走去,边走边道:“没想到它竟然是活得最久的。那我的赌约可就输了。”
此刻正值晌午,是面摊生意最好的时候,秦瑟不打算去跟他们挤,遥遥站在外围,踮起脚尖向里看了两眼。
没有看到想见的人,秦瑟颇为沮丧地垮下脸。
楚戎见状道:“何不去问问店家,既是一家店,肯定知道你想见的人在哪里的。”
秦瑟摇摇头,道:“我来见她,她若还在,我就很高兴。她若不在,我不打听她,或许还能有几分期盼。”
普通人类的寿命对修道之人来说过于短暂,美丽得像绚烂的烟花,常因稍纵即逝的绽放在漆黑的夜幕留下难以磨灭的永恒的记忆。修道之人讲求断尘缘,概为此因。
但秦瑟漫长的市井生活生涯,让她做不到剔除尘缘。
“木珩那个人,死得太惨,天道都逼不了他魂飞魄散,做了即将枯死的桃花树的养料,机缘巧合和桃花树融合在一起,成了树妖。大抵是做人的时候没吃饱饭,做妖就格外渴望食物。以前每次跟你打完架,他都会带我来这条街上大吃大喝。说是要给我好好补补。其实他每次吃得最多。对了,你知道吗?他还很会养活自己,借着我们打架那股无法承受的灵力,去卖符纸。我一般有困难都找他的。”
“有一次,我们发现这里开了家新面摊,便来吃。味道很好,就是那个面摊摊主的女儿吧,老是看不惯我。我起先还不知道原因呢。后来木珩告诉我,是因为我长得太漂亮,摊主女儿的小竹马多看了我两眼,她觉得我是狐狸精。哈哈哈,我唉,我生平第一次被叫做‘狐狸精’。然后我就逗那个小姑娘,我说,‘我漂亮又不是我的错,有本事你也长这么漂亮。’那个小姑娘要被气死了。她说,‘等你老了,我就比你漂亮了’。我就跟她打了个赌,等过几年我再来看她,如果我变丑了,我就送她一个想要的东西。如果她变漂亮了,她就请我吃碗面。”
“可惜……”
“狐狸精?”
秦瑟和楚戎一齐回头,一名装束素净简朴的妇人略显激动地奔过来,岁月已然在她的眼角和鬓角刻下痕迹,但乍逢故人,她便又如当年那样灵动快意了。
妇人奔到秦瑟跟前,眼圈隐隐泛泪,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嘴唇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秦瑟笑着摊手:“有点儿失望呢,你见了我,竟然不惊讶。怎么也该嫉妒嫉妒我的驻容术吧。”
妇人状似嫌弃地撇嘴:“没见过比你臭美的。”
秦瑟哈哈大笑,照至周围人纷纷侧目,妇人赶紧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到我家里坐坐吧。”
十几年过去,昔日少女的家早不在破落的外围,转而搬到了条件更好的镇中。
秦瑟喝了口茶,感慨道:“锦娘,你有钱了。茶都舍得给我沏好的了。”
锦娘闻言翻了个白眼,头上的珠翠动作间轻微晃荡,她道:“说得好像我以前待你不好似的,往日你来吃面,我哪次没给你多撬一筷子?”
秦瑟眉眼带笑:“是吗?怪不得每次木珩吃面都比我快,原来你悄悄给我加料了。”
“木公子怎地没来呢?”锦娘问。
秦瑟轻声道:“他啊,好多年不见,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锦娘于是看看秦瑟身边那个旁若无人地缠眷地盯着她的俊美得宛若仙人的男人,拧眉道:“你们神仙,有了伴侣,也会抛弃朋友吗?”
霍地一顶帽子扣上,秦瑟一口水差点儿喷出去,她努力咽下茶水,辩驳道:“我没有伴侣,也不会抛弃朋友。”
“哦——”锦娘一脸“我懂”的表情,道,“情人嘛。”
秦瑟不欲多言,匆匆转移话题:“还记得以前我们的赌约吗?”
锦娘当然记得,她即刻拍拍手,爽朗道:“请你吃面,给你多加两个蛋。”
秦瑟满意地点头,在锦娘将要起身时突然开口:“锦娘,其实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丑了。”
锦娘凑近盯着看了秦瑟好半晌,诚实从心道:“我不觉得。我觉得你现在有男人了,好像,无形之中,多了点儿,放荡……哦不,妩媚。你更漂亮了。”
秦瑟:……
这傻孩子怎么给台阶不晓得下呢。
秦瑟说:“我虽外表更美丽了,但你没发现,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女孩儿了。我现在一肚子坏水,所以我变丑了,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
……
“纯真善良的小女孩儿?一肚子坏水?”楚戎促狭道。
秦瑟前进的脚步一僵,回过头来瞪了楚戎一眼,指着周遭的群山道:“我为找理由已经稍微贬低自己了。你去问问我的小弟们,他们听我贬低自己,还会和我闹脾气的。”
四荒山算是所在地物产最为丰饶的一条山脉了,占地面积广不说,因河流穿山而过,土地很是肥沃。附近不少妖兽都十分中意这条山脉,在秦瑟不曾到来前,它们为占据它打得你死我活,激烈异常。秦瑟到来后,妖兽们或者臣服,或者放逐,总之,是再未易主的。
因着秦瑟的喜好,四荒山倡导自然美,入山只见茫茫绿野,不见任何房舍建筑。妖兽们住在树上,住在地里,住在水里,不走近细看,完全是看不出生活踪迹的。
秦瑟作为山大王,在妖兽们的集体要求下,接受了特权——一栋建在大山深处的古树上的树屋。
常年有小弟们帮她打扫,所以屋内干净整洁,简陋的木桌上甚至放了新鲜的水果和花朵,像是主人从未离去过一样。
秦瑟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两转,满意道:“他们很用心嘛。”
“由此可见,瑟瑟在他们心里很重要。”楚戎说,“昔日盛传你孤僻冷漠,全是假的。”
“愿你路途昌顺、岁岁平安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