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不是一人一物,也不是千人千物。
它是自天道开辟仙途以来,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股气,如阴气阳气一般,无处不在,条件允许便会显形。
但与其他气体不同,心魔虽然难以被修士所掌控,却拥有自我意识,可以与修士沟通交流。
只不过大部分修士并不想要他这种pua,戳肺管子的交流方式罢了。
曾几何时,心魔帮助过无数修者突破心境桎梏,但被它害到走火入魔,彻底斩断仙途的修者更是数不胜数,心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过的很是逍遥快活。
直到某位丹药奇才制出了克制心魔的丹药,它的日子便难受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听到了召唤,可它兴冲冲赶到面前,却发现被堵死了门,哪哪都去不了。
对心魔来说,最大,也是最舒服的一片净土就是合欢。
不嗑药的宗门,简直是最可爱的宗门。
当然也不是没有糟心的硬茬子,比如郝娴。
自从十几年前在问心阶见识过这丫头的厉害,心魔这两年见着她升级都躲着走,比如筑基期的心魔可有可无,在郝娴这里就是不假思索的‘无’!
只它没想自己都这么小心放水了,竟还能因一个面生的外来户,跟这臭丫头来了场重逢。
“这不是你的心魔,你怎么能听见?!”
郝娴被翻滚的潭水卷出水面,抓紧机会换了口气,等再被卷进水底才纳闷回道。
“不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我只是邱从云的挂名弟子,他得罪人我跟着挨骂就算了,没道理他的心魔我也得跟着受吧?”
郝娴压根没往鹤叔身上想,她曾经见过熊雄走火入魔,虽比不上鹤叔这么吓人,却也没出现过心魔这档子事。
只听心魔一直念叨邱从云,便自然将锅甩到了没见过面的师父身上。
心魔只管勾起人内心最黑暗不愿面对的角落,又不管答疑解惑。
见郝娴像只是意外闯入,索性也懒得再理她,继续在邱从云的心灵伤口上疯狂撒盐。
“你的道在哪里……”
郝娴也没空跟心魔叙旧,拽着鹤叔拼命往外扑腾,然鹤叔本是漩涡中心,即便浮出了水面,郝娴还是被水浪卷着围着他一圈一圈的转。
更惨的是,成乐放入潭水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材,似乎逐渐也在她身体上起了作用,让她周身也生起股股燥热,大脑就像中暑般开始迟钝起来。
郝娴担心自己失去意识就得变成淹死鬼,不得不强迫自己乱七八糟想事。
先是问了田叔,却发现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根本唤不出系统,只好拉着当下唯一能沟通的心魔聊天。
“道在哪里?道在人心!我说你们修仙界的问题就是没事找事,哦,随便起个名字就是自己的道了?合欢修人间道,断云门修无情道,但谁又能说清人间道、无情道到底是什么,就算说得清,难不成修到之人都是最佳辩手?总归无愧于天地,不改初心,就是自己的道!”
心魔一噎,换个问题。
“折断的到底是你的脊梁,还是你的……”
“什么都不是,后背断了那叫残疾!仙途断了…妈耶,要是有人能把仙途折断了,天道换他来做好不好?你这纯属就是牵强附会,后背和仙途一个具象,一个抽象,彼此有什么关系?况且残奥会还能拿金牌呢,我连灵根都没有不是照样修仙?条条大路通天庭,总有一款适合你!”
“你闭嘴!”
心魔恨不得一口唾死这个无赖。
“邱从云,你在畏惧……”
“就不闭!”
郝娴都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说了点什么,反正就是强迫自己把脑子动起来。
“畏惧的事情多了,是人就肯定有个害怕的,无所畏惧那叫丧尸!但凡懂点法的都知道,只有心存畏惧,做人才有底线和原则,有原则,才能其身正,不令而行,不愧苍生!有畏惧,才有前进的目标和动力,不然你当我为什么要修仙?”
特么的还不是被电怕了?!
郝娴最后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嘴巴已经再无法抑制困意,先意识一步陷入了混沌。
而对话之外的邱从云,本被心魔折磨到心神动荡,满脑子都是对自己的质疑,岂料就在即将疯魔之际,脑子里不停回响的声音却忽的一顿。
然后他似是听到了心魔开始与旁人聊天,紧接着又听到了被困于秘境的弟子郝娴的声音。
“无愧天地,不改初心……”
“条条大路通天……”
“心存畏惧,其身正,不愧苍生……”
邱从云陷入泥沼的思维像是被扔进了一根线,又揪着这根线,扯出了一道光,破开无尽幽深的黑暗。
无愧!
是,他此生无愧,从未做过尤为道义天地之事。
他还是邱从云,折的断剑骨,却折不断他的傲骨,没了剑骨,他仍有剑道!
自离开断云门,他曾闭关五十年,不过只治愈了身体上的创伤,直到今日,邱从云才在心魔的拷问下,补上了心境上的缺口。
非但如此,他停滞许久,近些年更是飞快倒退的修为境界竟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丹田内灵气流转,隐隐有突破之兆。
随着邱从云理智回笼,翻腾的潭水也逐渐归于平静。
然潭水中,方才掀起这番波澜的二人,却同这潭水一同陷入了不闻外物的沉睡与死寂,从外只观风平浪静,哪里有二人的身影与气息?
待段生与惊蛰收到周林急匆匆的求救,再同他一起前往落月潭时,远观水面风平浪静,近却被匀速旋转的剑气萦绕,根本无法踏入三尺之内。
莫说郝娴的生机,便连存在的痕迹都感知不到。
段生咬牙:“虽郝娴修法道,但鬼道也多少有些修为,若实在就不得人,便用鬼道的法子试试救了她的魂魄!”
说罢,它便支开了当初在鬼道里用过的聚阴阵,但毕竟是人界,又没了引阴钟,效果大打折扣,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没人注意,身旁没有说话的惊蛰竟是双眼猩红。
趁段生忙于布阵,周林又再去归元峰寻人之际,他双手掐诀,将法印打入湖面,层层刻有万字符的金印便在月光下划着弧线落入池中。
然只过了瞬息,便突然消失不见。
一道声音单响在惊蛰脑中。
“住手!你这是害了她!”
惊蛰收势,轻轻舔了下唇角,笑。
“是啊,你也不会让我姐姐死掉对不对?”
………………
另一边,归元峰掌门大殿。
万乐天直等到收得裴霁的回复,才将接风宴摆了出来,邀各宗门长老前来赴宴。
众人之心都不在歌舞,他也便懒得在专做歌舞的水榭招待客人,只招了些合欢镇上最便宜的歌姬舞娘,随便搞出些喧嚣的背景音罢了。
酒过三巡,气氛仍旧没多出几分热闹。
万乐天心中有底,脸上却故意挂了几分愁。
“听说,最近各家宗门很是不满合宗之事,抗议之声不断,我合欢倒也不是不心系天下的宗门,只倘若只是为了应对煞潮,四大宗门领头,我们跟着做便是,又何需合宗?”
蓬莱阁长老笑答:“各宗门天南海北,若不合宗,临时调动很是麻烦,且这次合宗也并非是合入了我四大宗门,而是合入当今沧澜界最有实力的四个宗门。”
对上万乐天不解的眼神,他又道:“再过不久便是群英会,所有宗门都需参加,届时将依凭各宗门展现出的真正实力,从众宗门中选出最强战力的四大宗门,想必如此合宗,那些小宗门也不再会不服了罢。”
万乐天面上跟着他笑,心里却不屑撇嘴。
每次群英会排名前四的,不还是你们四大宗门?做这场戏,不过是糊弄傻子罢了。
万乐天同玄机楼长老对了个眼神,对方点头刚要说话,门外便有一群小弟子冲了进来。
“掌门!就是她俩打伤了安瑶,还把大师姐踢到潭水了去了!”
江白山抱着安瑶,并一众悠然峰弟子眼含怒火,指着坐于断云门长老身后的两位女修。
“平白无故,我们根本连认都不认识她们!”
大殿中的歌舞音乐,因几人打搅为之一停。
万乐天放下停在半空酒杯,皱眉看向女修方向,能给悠然峰招来麻烦的,不用猜,定又是因为邱从云。
以万乐天的修为,江白山等人冲进大殿之前他岂能不知?故意没有阻拦,也正是想借这档子麻烦事,推了断云门收拢合欢的念头。
“二位断云门道友想来也不是故意,好在潭水也不深,只这打伤我弟子这事总得有个交代……”
他还没说到底是何种交代法,江白山便高声打断。
“不是的掌门!那潭水…哎呀,鹤叔走火入魔,潭水里全是剑气,成乐他们已经去寻人救大师姐和鹤叔了!”
“什么?!”
邱从云虽没了剑骨,却也不同一般的剑修,真要走火入魔剑气外泄,郝娴岂能留个全须全尾!
万乐天猛地蹿了起来,登时便挥出彩绫欲奔出大殿。
谁想断云门长老却挥剑拦在他面前:“万掌门,莫想找借口拖延时间,合宗之事今天你必得给出个答复!”
万乐天一眼瞪去,心下已生出真怒。
“你要何答复?我合欢就算是合宗,也不会入你断云门!这样的答复够也不够?!”
断云门长老追问:“这么说,你是同意合宗之事了?那便签了这契纸再走!”
万乐天心急郝娴,匆匆扫过契约无误便大手一挥盖上了合欢大印,眼睛却又飘向了玄机楼。
“契约已成!烦请让路!”
裴霁也跟玄机楼长老参加了这场宴席,听到郝娴出事,自是焦急万分。
自家长老被他推的一个踉跄,赶紧接话:“是、是,我们玄机楼愿接合欢宗,合欢也同意……”
“同不同意的,岂能由他做主?”
涂仙晴冷声打断:“收纳哪些宗门,由群英会的排名说了算,你玄机楼次次第四,还是别想着收合欢之事了,合欢宗,我断云门要定了!”
万乐天没想原来群英会还有这么一层规定,当即心里大悔。
“你这丫头,邱从云做你师父一程,又不是欠了你一辈子,若要再逼,小心我将你那点破事都抖搂出去!”
涂仙晴面色红白交替,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