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你把你身体里我的血都抽出来,把你骨子里我的那部分都剔干净,我说你姓‘姜’,你就姓‘姜’!这辈子你想逃都逃不掉!”他边说边逼近:“要不是我把所有钱都留给你妈,你以为你们会有今天?你们母女倒好,自己活得滋润,放任我和你弟弟自生自灭,连一个子儿都不肯帮,你还敢对自己亲生父亲摆脸色——”
姜澈径直挡在姜盛超身前:“别闹了!爸——”
“二十万可以吗?”钟灵突然说。
姜盛超的动作忽然缓下来,越过姜澈看向她。
连姜澈都惊讶地回过头。
“二十万对你们来说算个屁?”姜盛超顿了一下,像是听见一个笑话一样笑了。
“嗯,那五十万?”钟灵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姜盛超忽而沉默,心下不知在盘算什么,但甫先的戾气已经悄然无踪。
“要不一百万吧,干脆点。”姜盛超一个字没提,钟灵倒是自己加了码。
姜盛超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化,眼里渐渐有了光。
却是钟灵眼里的光黯了。
——如果你没有因为钱妥协,至少我还会觉得你有点血性。
“五十万就可以给你摆脸色。”钟灵翘起嘴角:“一百万做个爹,也不贵。”
“可惜——”
“我一分都不会给。”
闻言姜盛超就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脸上暴涨出血色,紧攥的拳头狠狠砸在床尾!
嘭!力道之大,整个病床猛震了一下,连着上头的钟灵也跟着一抖。
姜澈蓦地一把推开他,可姜盛超哪里收得住,姜澈拦在中间就拿姜澈出气,女儿打不到,儿子难道还不能打?那拳头直接就往姜澈脸上招呼!
姜澈避开了,截住他的拳头,把他拽到了一边,猛推到墙角。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像是经验丰富。
“他妈的——”姜盛超怒瞪着姐弟二人,仿佛要把他们千刀万剐:“白眼狼——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
姜澈还想上前,却被钟灵拽住了手心。
警报声忽然响起来。
“别碰我弟弟。”钟灵冷静地盯着姜盛超:“我已经叫保安了。你要再动他一下,我们派出所见!”
“还有,不管是今天还是以后,要是你再敢碰他,一辈子都别想过得安生!你知道有钱有的是手段,现在——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钟灵坐在床上,开口却掷地有声,眉眼间的气息锐不可挡,姜澈好像从没见过姐姐这副模样,那股蓄积在躯壳里咄咄逼人的架势一朝终于有了宣泄口,就这么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犹如恒星爆发一样璀璨夺目,一瞬间他的认知宇宙里满是她无意散落的碎片。
姜澈的心脏不可自抑地失速狂跳。
伴随着保安到场,姜盛超最终还是被架走了。
病房内重新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姜澈把歪斜的沙发扶正,走到钟灵床畔坐下来。
“抱歉。”他的神色沉郁,讲话的情绪也很低落:“可能是我回家拿东西的时候被他偷听到了我打电话,我没有打算让他知道。”
“你为什么要把已经知道的事情再说一遍?”钟灵不解,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庞:“伤到没有?”她刚才在他背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并没有看清他到底有没有被姜盛超打到,所以才会在姜澈疑似被打后怒不可遏,甚至发言威胁。
“没有,他没打到我。”姜澈一顿,因为脸颊上来自她指尖的触感。
明明没被打到,现在却有一点点疼了,好像只有她碰过的地方,才能麻痹一些痛觉。
小时候摔倒,姐姐就会这样帮他揉淤血,其实本来没那么疼,她揉了只会更痛,可是那时候的他也像这样,心甘情愿让她折腾,因为这样才会觉得自己被人疼爱。
被姐姐在乎。
姜澈很独立,从小就很独立,那不代表那个小男孩不需要人爱。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姜澈有些挫败地趴上床沿,把脸埋进被子,却忘了遮掩嫣红的耳尖。
就自顾自地红了一片,他也不知道。
“姜澈?”坐着的钟灵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发,倒是发现了他耳朵上的红晕。
呃,有什么她没搞清楚的状况?这家伙可是和她接起吻都脸不变色心不跳的镇定,怎么忽然就……
可爱到不行。
钟灵不觉失笑。
摸头的手指好像不经意地落到他耳朵上,钟灵轻轻地拨弄,用指腹沿着发热的耳轮磨蹭。
“别摸了。”姜澈没抬头,只是伸手按住她的手背,但也没用几分力道,结果变成他握着她,任她玩自己的耳朵。
“其实我有想过,有时候是不是我自己太纠结那个点。就像今天,也许他真的只是想来求和,却被我一字一句逼出了火气,如果我不那么冷漠,不提钱,你说会不会今天就不是这个局面?”钟灵回想着刚才的闹剧,不知为什么生出这样的感慨。
等她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发现姜澈从床边的被子里抬起头,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看着她。
“你被骗一次还不够么?”他冷冷地问。
钟灵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也没那么圣母,只是毕竟是父亲,在他们离婚之前,姜盛超对她并没有差到哪里去——血缘就是这样,你可能会对至亲不吝赐予最大的恶意,但又会在某个瞬间给予他们最大的宽容,它很奇妙,是人就控制不了。
“只是一个假设,也许他变了。”当然,从结果来说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姜盛超的表现依然令人心寒。
“他当然变了。”姜澈坐起身,勾了勾一侧嘴角,“早在离婚之前他就变了,经过这些年的人生变本加厉,你还期待他什么?”
钟灵听出了一丝端倪,“离婚”之前,姜盛超对她而言还是一个好父亲,直到她知道他出轨,可是按照姜澈的口吻,他好像老早就知道……又为什么要为姜盛超撒谎打掩护?
“所以你不会觉得我对他太残忍了?”
姜澈偏头觑了她一眼,把椅子拉近到钟灵触手可及的距离,倾身凑近。
然后他开始解棒球衣的扣子。
钟灵怔了怔:“你、你干嘛?”
姜澈修长的手指在金属纽扣上扭动,钟灵眼睁睁看着他解了一颗又一颗,嘴上问他“干嘛”,眼睛倒是诚实地从头看到尾,连转都没转。
棒球衣褪去,里头还有一件棉绒卫衣,钟灵突然在心里愤懑冬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哪晓得姜澈下一秒就把卫衣掀起,一把脱掉。
钟灵倒抽了口凉气,差点一口水噎住自己,不是,就算他们是姐弟,他长大后不穿衣服的样子她是真没见过,是不是有点太超过了?
但看姜澈的样子,他又好像来真的,沉着眸把衣服丢在了床边,思忖了良久,才扬起下巴与她对视。
他裸着上身,半躬着背抬眼看她,就几秒钟,也看得钟灵浑身燥热。
医院暖气开太大了,真的。
她又不是没看过男人。
“这里,是十岁。”她突然听见他说。
钟灵转过脸,眼前的姜澈微微偏过颈侧,然后侧身,给她看一道从后颈到肩胛的伤疤,“我忘记用什么打的了,我就记得我想跑,被他拉了回来,然后肩上就很疼。”
钟灵刚才还躁动的心思一瞬间跌入冰窖。
那道伤口不算很深,但很长。
十岁的孩子会有多疼?她无法想象。
“其实当时打得挺狠的,但留下来的只有这道。”姜澈平静地叙述,随后又转回来,指着腰上的一个伤口:“这里,差不多快十叁岁的时候,生日前几天——”
“啤酒瓶砸断了一根肋骨,打到碎片扎进去了。”
他说得仿佛事不关己,可钟灵的眼眶倏地模糊,视野中的姜澈扭曲成了一个幻影。
姜澈再度转过身:“还有你高考完,我们吃饭那一天……”
那时他十四岁。
如今脊梁上,有几个圆形的烫伤的痕迹,已经被半透明的新生皮肤填满。
“那晚回来他算是很克制了,只是一直在抽烟。”
钟灵已经泪流满面。
她说不出话,她根本不配去了解姜澈的人生经历过什么,更无从体会。
“是,每次打的时候他都喝了酒,打完他都会反省,真正留下伤口的也就这么几次。”姜澈直起身,敛眸——
“但你没必要给一个人渣机会。”
他在姜澈身上留下的一点一滴证明,才是残忍。
钟灵失声哽咽,她捂住嘴,把头朝向窗外,没有再多看姜澈一眼。
“好了,都过去了。”姜澈满不在乎地拿回床上的衣服,“现在他动不了我,我也不会让他动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他愧疚大可不必,他不配。”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雪花被卷得漫天飞舞,在一片灰白中肆虐。
她将他抱紧,在下一刻。
姜澈因为突然被抱进她怀中而怔忡,拿衣服的手还僵在那里,不自在地咳嗽了声。
“对不起。”钟灵说。
姜澈闭上眼:“不是你的错。”
你没有错,你只是比我幸运,那没有错。
钟灵有很多话想说,她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但又像是姜澈说的那样,细想起来,她确实也没有错,他们只是一个分崩离析家庭下的一对姐弟,因为选择不同走向了不同命运,谁都没有错,只是因为选择不同……
——真的是因为选择不同么?
她想。
会不会有的人……
根本没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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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快了,这段度过解开心结就要开始认真谈恋爱(bush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