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爱我吗?
神爱世人。
那你呢?
我也是神啊。
//
西郊有着城堡的那块田野已经被政府保护了起来,每到春末夏初的时候,总会聚集一大批的游客,城市里的小孩被学校组织着来到这个地方学习文化,讲讲历史或者什么别的。
每天总会有另一批人来到这个地方,有留着黑色头发的年轻人,也有灰白银发的老人,或许还有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孩,但是没有人会在这里驻足留下。人们匆匆来过,从华丽堂皇的装饰和房间中依稀瞥见千年前的故事,空荡的塔楼只有讲解员声音的回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无人知晓,有人笑着单纯的童话,有人却对此深信不疑。
小镇教堂门口的圣经总是翻着一页,即使是风吹过,也会有教堂里的老人出来翻回那一页,像是呼应不远处山坡上那座城堡里流传的故事一样。
这个依靠这座城堡和故事建立起来的小镇留不住年轻人的热情,只剩下许些老人絮絮叨叨从祖先那里听到的话语。
“神爱世人。”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的,老人们含糊不清的话语混着酒精落入肚中。
满眼忧愁的流浪诗人接过低价的啤酒,坐在老人的对面,听着这些浪漫而又荒唐的故事,用已经只剩最后一截的铅笔写下改编之后的情话。
蝴蝶飞过窗子口外栽培的花朵,下午4点的阳光刚好对上桌上的啤酒,闪着通透的橙黄色。
“他也是神。”
//
来来往往的游客走过金发少年的身边,白金色的头发在太阳下面耀眼地闪着,午后树影斑驳的影子洒在他的脸上,普通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并没有什么的特别的地方,可是来往的游人都会不自觉地朝他望去。
但是也都只是看了一眼,人类的眼睛望过去看见的像是如同经书里描写的天堂一样,纯洁善良的光芒,和他对视时的微笑。
那张脸是无论谁都会感觉到熟悉的模样,像是多年未见的故人又像是年轻时的母亲,划过脑海的印象,却记不住那张脸真正的模样,只留下一件简单白色短袖的身影。
少年停在城堡面前的简介立牌那里,鲜少会有游人仔细阅读,大部分游人也就是跟着讲解员,听着手里的讲解器发出毫无感情的翻译。
只有英文和当地语言的两种文字,一般除了母语阅读者的游人,也不会有谁愿意琢磨这个地方写的什么。
“城堡建于1883年,伯爵死后这块土地因为革命归国家所有。而这座城堡华丽的风格,也给历史学家留下了许多研究方向和资料。
相传这座城堡是伯爵的一个梦,一个专属美的世界。他一生孤寂,不是面对政治密谋就是人身攻击。在那个革命的年代,他不满于自己徒有名衔的身份,试图改变而又不得其所,因而常与内阁中的长老意见相悖。但是迫于他的权力,无人提出反驳和质疑,只是背后的不满之声此起彼伏。
城堡走廊和多个卧室里都出现了相同的画作,是一位金发少年和伯爵的画像,年份随着时间有所不同,但是金发少年的容貌却大相径庭。有人猜测,这是伯爵的一种幻想,是他在政治上的不如意和无人理解的困境导致了一个虚拟的“神”的存在来帮助他获得更高的权力。但是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据史书记载,这位伯爵对于“神”持批评态度,他似乎并不相信“神”的存在。不过,在当地还流传其他说法,是这位伯爵当时是真的遇见了神,而从不相信神的他却对这位神一见倾心。因为这些画像和这些故事,这座城堡便披上了更加神秘的色彩,吸引大批游人来此地参观。”
金发少年看了最后一段文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想进入城堡,身后却有另外一个少年的声音叫住了他。
“先生,请您等一等。“
一个黑卷发的少年,穿着的是一件很旧的衣服,但是很干净,看起来大概是20出头的样子。
“虽然这么说很突兀,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我看您看了很久简介,您是对这个城堡很感兴趣吗?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带您参观这个城堡。”
黑发的男孩紧张地看了一眼金发少年,又急忙补了一句“我不是想收您多的钱或者骗您的钱,我是放假过来做志愿者免费讲解的,我在这个小镇长大,所以希望能为自己的家乡做一点什么事情。”
“大部分的游客都只是愿意选择电子讲解器,我看您并没有用讲解器,所以才这么突兀问您的。”
金发少年没有拒绝,转身走进了城堡里。
//
“您相信神吗?”
黑发少年突兀地提问,声音不大,混杂在游客闹哄哄的说话声里。
“你相信吗?”金发少年回问。
黑发少年激动地带着欣喜的语调显得有一些突出:“神爱世人。这是我从小就听过的一句话。先生,不瞒您说,其实我是相信神的,毕竟我从小就没有了父母,从孤儿院到现在还能够有书读,我想大概是神的恩赐才给了我如此幸运的日子吧。”
金发少年没有回答,慢慢地跺着步子。
似乎几百年之前也有这么一个男孩在他的面前说过对于神的看法,只不过是完全不同的观点。
前面一批游人已经走远,只剩下他和那个黑发少年的背影。
那个男孩因为长时间的运动,手臂有着好看的线条,而他却只是白净瘦弱的样子。
许多年前,也是他和另一个男孩走在一起,似乎也是如此。
相同的身高,却不相同的体型,他看着男孩从青年变成了中年,然后成为了爷爷一辈的样子,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初见时少年的模样。
走廊那头的阳台可以看见夕阳,山上的树叶变黄又枯萎,新芽发芽,他依旧是他。
黑发男孩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对不起先生,忘了问您的大名,请问您…”
“我叫尹净汉。“
“尹先生,您好,我叫S.CoupS。您叫我Coups就可以了。”
嘈杂的声音愈来愈远,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黑发少年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然后指着走廊上的画作说到:“您看了简介,而这些画作就是简介里说的那些“金发少年”的画作的其中一部分。先生,需要我为您拍一张合照吗?”
手机取景器里的画作和金发少年相似得似乎像是从画中跳出来了一样,Coups奇怪的看了一眼,但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疑虑,只是按下了快门。
尹净汉也没有检查是否照的好,像是按照例行公事一样拍完照之后就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放好了手机继续向前走。
走了几步,Coups才跟了上来。
可他还是一脸疑惑地看了看尹净汉,憋着疑虑带着尹净汉讲了好几处点的解说,无数次偷偷对比了画作上的少年和尹净汉的脸之后,纠结着开了口问:“先生,您长得好像画作里的少年啊?”
尹净汉听到这话,神情恍惚了一下,他看了看面前的少年,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长得很像的。”
Coups听了之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虽然内心还是吐槽着这哪里是像,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啊。
而这位白金发色的名叫尹净汉的少年,回答完这话却盯住了Coups的脸。
那不是一张属于当地的特色的脸,更多的却融入了亚洲人的特征。
他抿了一下嘴唇,看向房间里墙壁上挂着的那副“金发少年”的画。
巨大而又精致,表面的颜料虽然被人悉心用玻璃罩子罩住了,防止氧化,但是还是有时光和氧气的腐蚀变得有些灰暗。
金发少年的旁边站着的是那位伯爵,与Coups的脸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
人类见到神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很少会有人认识到自己见到了神。
神和常人一样,穿着当时的服饰,用着当时的工具。人们看向神的时候,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就像是见到熟人一样。
只是没有人会说清神到底长什么样。
许多人对于神的印象也就是他们的衣服,但是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或许是温暖的或许是美好的,但是没有人能够说起他们具体的模样,无法用语言勾勒出来。
人类也只是把这种当作是健忘,无人知晓他们遇到了神。
即使是有人正好拍下了存在着神的照片,或者留下了有神的画作,但是没有人能够对比出相同的面孔。
因为神的样子对于人类来说是虚无的,他们或许知道神的大概模样,但是他们无法辨别出神。
就算是神同时出现在这些照片或者画作的旁边,人们反复比比较,也不会有人把他们当作一个人,没有人会察觉出怪异或者相似的地方。
但是Coups却说尹净汉和画作中的少年长得像,这是不合常理的。
除非他不是人类
或者说是他…
尹净汉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画像。
//
房间里的那副画像画的时间,尹净汉已经记不清了。
似乎是在和他第一次见面后的一个月之后。
他那天骑着马赶了回来,马蹄溅起的灰尘在田野上留下了痕迹,一看那黄土飞扬的样子就知道他今天又是满肚子怨气地回来了。
尹净汉当时正好站在这个房间的阳台上,他其实蛮诧异为什么伯爵会赶在下午就回来。虽然说他也知道那群老头子哔哔叭叭说来说去的沙哑嗓音很是难听,但是其实前几次的所谓的会议,某人也还是皱着眉头愿意听他们逼完的。
尹净汉摇着手中的酒,看着远方的小点慢慢放大,在平台上停了下来。
崔胜澈也看见了阳台上的他,耳朵旁的金发随着风的朝向有了一些弧度,占了红酒的嘴唇留下了暗红的印记。似乎是为了配合他内心的怨气,他故意穿了一套和那些古板老头没有什么区别的黑色西服。
换做常人,这样的打扮或许不能算上是“纯洁”,奢华流光的酒气还有珠宝点缀的领口处,在上流社会中算是标配,特别是这种沉闷古板的西服样式,让人总会想到东郊所谓的公爵老头。
纯洁的富人?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耻笑说出这话的人。
就连刚刚生出来的穷屁小毛孩子都会嫌弃包裹着自己的,母亲身体换来的富人施舍的布匹,才学会蹒跚走路的小孩都会偷偷朝着经过的华贵马车踢几块石头,说是平等的教堂里的神父,眼里总会闪着淫荡浑浊的情绪鞠躬从小门迎接着金银财富,紧闭着门口全是乞丐和孤儿的大门。
可是他却依旧保持着那副高洁在上的样子,无论是黑色的西服还是嘴边的暗红,这些珠光宝气的气息,这些与神圣相反的东西却在尹净汉的身上显得格外和谐。
从崔胜澈的角度望去,尹净汉在上方,他在下面,如同审视自己一般地居高临下。
这种令人窒息的压迫的感觉,让他仿佛依稀看见了小时候蹲在教堂黑乎乎的大厅当中的自己,他双手护着微弱的烛火,那一点点暗淡不明的亮光一闪一闪地照着墙壁上的巨大神像。
颤抖的身体,趴在冰冷雕刻的大理石像下,教堂外面呼呼风声雨声还有惨叫和杀猎声,他不由自主地靠近着石像的上方。
脑子里闪过的祈祷词断断续续地挤在喉咙口,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将石像的底座弄得灰尘满布。
那座没有生命的石像就这样盯着他,身后是无尽的黑暗,而眼前是唯一烛火的跳动,冰冷石像毫无感情的面部令人作呕。
生理反应的厌恶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崔胜澈别开眼睛。
尹净汉看见了来人的神情,好像是逗人成功了一般,耸了下肩,觉得好玩,接着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和那些老头一样的黑色西服。
//
“你不是说你是神吗?”
尹净汉刚刚从楼梯上下来走进大厅,就看见倒在沙发上的崔胜澈,女仆接过他的外套退到了一扇小门后面,“你要不把那些老头给解决了。”
“不行哦。”尹净汉笑着,“神爱世人。”
崔胜澈冷哼了一声:“那群老头烦死人了,每天叨来叨去无非就是说赋税太少了,粮仓不够了,还有今天吃的东西又怎么了。他们心里有国家吗?天天就是想着自己的好日子快到头了,想些歪办法继续维持过下去。那群老头手里还拿着东郊的掌管权,也不知道是谁脑子一热还写了世袭制。要夺下那块土地还得明着攻,到时候一群平时话都不说的骑士又跳出来说不人道。就他们最人道了,守着块贫瘠的土地,喊着奴隶干活,无聊了就去街上抢几个好看的妇女,真是最人道的了。”
“这么说,你的心里就有国家?”尹净汉放下手里的酒杯,翘起腿坐在了崔胜澈的旁边,“还是说,你想要更多的权力?毕竟我看你不是一直想要东郊吗?”
崔胜澈没有反驳:“权力又有什么不好?不去争取自己想要的,难道等待神来恩赐吗?”
尹净汉听多了崔胜澈动不动就提到的关于神的嘲讽,没有理他。
以往这时候他说累了就会自己生了闷气回房间,留下尹净汉一个人笑他的莫名其妙,但是今天崔胜澈的格外的异常,说了两句之后丝毫不见别的动作,继续窝在沙发里。
尹净汉继续端起酒杯喝着酒,就看着旁边的崔胜澈的脸。
后者仿佛被看得发毛,转过头盯着窗外的一切,那一片属于他的领土。
醇香的酒气散在空气里,大厅落地窗通透的阳光照了进来,园丁剪着花枝的声音模糊不清。
谁也没有先开口,似乎酒见了杯底,太阳逐渐接近西边,仆人像是要进来提醒晚餐,可是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柴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风卷起窗帘的一角,奢华的金色反射着太阳。
“人们都说神爱世人,可是神不爱我。”崔胜澈说。
记不清几岁的某个晚上,“死”这样的观念还没有在他脑海里形成概念,每天无头苍蝇一般地走路的目的,只是恐惧地避免随处可见的可怖的人体,那些被炸药炸得看不见人样的断肢,已经凝固的血浆,还有倒塌的房顶下伸出的白骨上的蛆。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叫什么,甚至于熟悉的脸庞都因为惊吓变得模糊不清。
街上的嚎叫和哭泣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还有苍蝇嗡嗡的烦躁,基本上每一步的前进都是建立在血肉之上。
他不知道自己会面对怎样的未来,不过他确实很讨厌这些恶心的东西,相比起恐惧,他更加恶心。
小镇广场上的教堂早已经搬空,那些说是“神父”的吹胡子瞪眼的中年大肚腩早已经在战争之前卷起值钱的一些东西跑路,如果不是那座神像过于庞大了,可能也会一起消失吧。
小崔胜澈在天黑之前从那扇已经被炸坏的漏风的门溜进了教堂。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神”。
那座神像巨大而冰冷,教堂里混着灰尘和木头腐烂的味道,唯一的亮光是漏风的门,还有房顶上被炸了一个口子的洞。
小时候因为父母没有钱,于是没有接受洗礼。还算清楚的记忆里,他对于“神”没有过多的印象,或许是每晚父母那些模糊的祈祷词,或许又是每个月“神父”凶神恶煞地敲开门的那句“交钱”,以及每次路过教堂门口时那些和他一样的臭小屁孩们。
外面的战继续打着,马蹄呼啸夹杂着士兵们大笑,还有女人小声抽泣的声音。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最后一截的蜡烛还有半盒没有受潮的火柴,一根一根地试着,终于点起了微弱的烛光。
他终于看清了人们口中神的样子。可惜那座神像太大了,他顺着石头看过去只能盯着屋顶的洞发呆,那被叫做“神”的模样的雕塑的上半张脸映在黑暗里。
他努力地凑近石像,想看清楚石像的模样,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身后的黑暗里那些外国士兵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他急忙停下,生怕那些人从缝隙里看见教堂里幸存的孩子。手指护着蜡烛微弱的光线向着神像那边挪一挪。
身上的污渍不仅仅是脚上的灰尘,还有衣服上的血迹。纯白的大理石上留下了他黑乎乎手指的划痕,显得突兀。
头上巨大的神像的影子把他罩住。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他死死盯着那一小块被他弄脏的石像,石像头顶那一段看不清的部分像是有目光把他锁死住。
小小的身躯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他突然感觉自己渺小得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痛哭在母亲的怀里,而神像却又似乎是在告诉他,他无法改变一切。
屏住呼吸,屏蔽了其他的感官,只剩下那些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说话声。敌国的语言他听不懂,但是他也大概明白了或许危险也将降临。
“神爱世人。”不知道是神父鼓吹人们交钱时的演讲的其中一句话,还是曾经父母念过的祈祷词的一句词,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他望向面前的神像,心中默念。
“神爱世人,那么神也会爱我吗?”
后来的崔胜澈虽然从敌军的手下逃脱,跟着乞丐们如同老鼠一样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苟且地活着,终于熬到了可以参军的年龄。
无数个夜晚,他坐在冰冷小巷的深处,水漏下的声音滴答刺激着老鼠们的活动轨迹,总会想起下意识的那句话。
再后来,他去参了军。年纪尚小而又面容精致的他总是会被年龄大的老兵欺负,甚至于凌辱。有些稍微大一点头衔的军官也会眯着眼睛朝他不怀好意地笑。
“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有人这样说着,皮带解开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出。
小崔胜澈瞄准了时机,突然踢了一脚,那人就捂着下身蹲了下去:“小崽子,你敢踢老子,你活不过明天!老子明天就把你调到前线去!”
第二天的时候,据说那个军官吃了午饭没过多久就口吐白沫死了。
没有人看见早晨偷偷溜进厨房里的崔胜澈。
后来越来越多的曾经和他有过瓜葛的士兵消失了,有因为被调到前线战死的,也有因为踩到地雷死的,还有直接就是不知道去哪里的。但是本来战场就是这样,生命的珍贵无人在意,神也没有办法救回人心的邪恶。
有人怀疑起崔胜澈,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邪恶不齿的事情没有人愿意揭穿。如果说崔胜澈弄死了那些想要凌辱他的人,那么错也不在崔胜澈,只不过大家多了一个如同死神一般害怕的人。
再后来,他被封了一个小军官,然后是将军,再然后就是伯爵了。
有多少人命死于他的手上,他也不清楚,但是他却清楚地记住了强大的重要性。
小时候祈祷于神,可是神却送不来他想要的施舍,饿着肚子忍者全身冰冷活下去的感觉可真的不好受;后来他变得强大了,靠着那些世人嫌弃的偷摸办法,变成了现在这样,让人们一边害怕着,一边又嫉妒羡慕的样子。
只有变强大了,才可以活下去。
如果不能依靠神让自己变得强大,那只能靠自己了。
神爱他吗?
或许善良的神早已经抛弃了这样一个从黑暗里长大的孩子。
可是,神啊,你看,你如此嫌弃的罪恶,最后竟然成长了这般巨大的模样。
“我讨厌神。”崔胜澈突兀地开口。
“嗯。”尹净汉敷衍了一句。
“神不是能够主宰一切的。”
听了这话的尹净汉好笑地转过头,嘴角的弧度像是在嘲讽他的自大。
明明是面对面得坐着,可是尹净汉给他的感觉却好像是在蔑视着他一样。
又来了,那种渺小的感觉,那种坐在巨大神像前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崔胜澈有些烦躁地避开了视线,盯着面前的晚餐。
尹净汉心情也不是多好,不知道是因为那句“讨厌神”还是怀疑他不能主宰一切。
//
“这应该是这两人第二幅合影,如果用现在的话来说的话。”Coups的声音把尹净汉拉回现实。
“或许先生您愿意听故事吗?”
//
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和他的故事还真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虽然尹净汉自己被议论过多了,这倒是没有什么。但是“情爱”方面的故事还是没有怎么听过凡人的版本。
有人说神多情,也有人说神无情。
古希腊神话里的宙斯(插一句嘴,宙斯是种马吧,看见谁都发情),情史从女到男,从神明到凡人,都可以包括。可是在权力和地位面前,多情的神明也还是抵不过无情的斩断。
但是,大概上古至此,没有任何一个神明是会被用“专情“形容的。
“我听镇上的老人们说的,伯爵这天在政治上遇到了瓶颈,回到城堡当中又和神明发生了口角。但是当晚约了画师过来,于是两人就不情不愿地留下了这一副最大,也是最精致的画。”
不情不愿倒是真的,尹净汉想。
那天其实也不算是吵架,就只是两个人因为“神”这件事情,互相赌气。本来约好的画师是准备只画崔胜澈一个人的,但是尹净汉当时也没有离开,就在那里坐着等崔胜澈开口叫他走。
“你不用管他,就画我一个人。”
画师是一个胆小的家伙,也不敢开口问,看了看尹净汉,又看了看崔胜澈,都快急哭了,最后就索性哭丧着个脸就画下来两个人一起的画面。
记得画完之后,崔胜澈的脸都快黑的和锅底一样,小画师当时脸都白了,就差直接跪下求饶。尹净汉在沙发里头憋笑,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发出了一声滑稽的响声。
最后,那幅画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这是神的私心。他偷偷打了个响指,便留住了一个小画师的生命和一副后来他无限怀念的画。
只不过崔胜澈也没有愿意把这幅画拿出来看,或者是在尹净汉面前正大光明地看。
直到要死了,崔胜澈还是打死不把这幅画拿出来,死骄傲啊。
他想到这里,笑了笑。
“据说是伯爵最开始一直都不愿意把这幅画放到房间里面,但是如此嫌弃的情况下,伯爵也还是一直没有把画扔掉或者摧毁。是真的很奇怪呐。”Coups盯着那副画,手托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最后死之前还吩咐把这幅画挂到卧室里面。”
尹净汉想,事实上在,这个死骄傲到死的时候了都还是叫人把卧室里的那副自画像摆正,大概率是后人为了所谓的“爱情故事”才把画换下来放到正中间,然后再说出所谓的死之前怀念情人的话吧。
崔胜澈这么多年都不把画扔掉或者摧毁,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神可以改变一切。当尹净汉有了私心把这副别扭的画留下的时候,崔胜澈也无法扔掉两人之间的缘分。
他也偷偷摸摸地用了自己的权力做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呢,如果崔胜澈知道了,估计也会嘲笑所谓的神也不是神明伟大的人物。
不过他做过的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少了。那时候的他也想不到,这件事情只是他滥用权力的一个开端而已。
那幅画里两人的神情已经被画师修饰过了,不是赌气的模样而更像是…
和谐的两口子?
Coups又继续说道:“其实说,伯爵也是一位伟大的人。”【我夸我自己?】“他和我一样无父无母,还生在那样的年代,能够保全自己的生命就已经是万幸了。但是他却还一步一步地从底层爬到了伯爵。虽然说人们总是批评他的恶毒,批评他的邪恶和冷血,但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如果是我,或许连他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Coups一直盯着画中的伯爵,“我想,我能够万幸地活到现在就是神给我最好的恩赐了。”
“那如果不是神的恩赐,而是你一个人努力得到的结果呢?”尹净汉突然问出的这句话,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玻璃罩下定格在青年时期,那个被人们尊称为伯爵的男孩也这么问过他。似乎因为他,尹净汉自己都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力量了。
他看着身旁的Coups,下午的阳光从落地窗撒了进来,而男孩却看着画中的那个黑发青年。
真是一个诡异的叁角。
S.Coups继续带着尹净汉在城堡里走着,由于经常来城堡的缘故,他绕过了大批游人的地方,而尹净汉也是熟悉这个城堡的。男孩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有些地方被整理过不是以前的样子,有些房间被锁上,门上挂着闲人勿近,但是和男孩走到一起,仿佛时间也被踩过,他们走在时间的回流里,伯爵走在前面,金发少年跟在后面。
“你说伯爵爱神,那神爱伯爵吗?“尹净汉问。
这句话的含义曾经是崔胜澈无数次想要问道的结果,是他的疑惑也是尹净汉自己的探究。
神会爱上凡人吗?
他自己也不清楚,如果他愿意用神的私权为他做一些看不见光的事情这叫做爱的话,如果他愿意如此陪伴一个凡人到老叫爱的话,如果当他听见那个所谓的愿望哭了之后算是爱的话。
有些时候,人们也只是说神看不惯有一个不相信他的人,久而久之,他自己似乎也相信了这句话。即使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无神论者,他也没有一个一个地去报复,可他还是将信将疑地记住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但是他还是想要得到证实,似乎这样这个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问题,从别人口中得到的答案就能让心安下来一样。
神也会有这样的如此不确定的时候。
Coups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无论是镇上的老人还是各种民间故事都只是一再地强调伯爵对于神的爱。
可是对于神来说,他爱伯爵吗?
人了解神吗?Coups想,人类就算长久的百年寿命在神的眼中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光阴,对于神人类应该只是一无所知的。
“神是爱伯爵的,对吧。”尹净汉接过两人的沉默,肯定的开口,不是问题而是肯定句。这是他说服他自己,也是他想告诉时光那头的崔胜澈的话。
是多久有这样的情愫的呢?
如果真正说起的话,神对凡人动心的来源都无非是因为美色。
当时的观念羞耻于性的暴露,但是无论是人神,对于美的追求都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这样的追求似乎对于尹净汉来说,是更加特别的,这是一件有趣并且没有损失的游戏。
崔胜澈的外表无疑是让尹净汉起了异心。
而这样有趣的心理慢慢开始转变的时候,是他第一次愿意为了他做了些见不得人的把戏了时候。
解决东郊的老头子不是难事,制造一场疾病,就已经可以平定凡人的恐慌,包括那个天天质疑他能力的臭小子。
至于怎么搞到领土的控制权,让崔胜澈假惺惺给皇帝写封信说什么作掩护,然后再让他自己自大地以为是皇帝忌惮他的权力,怕他造反所以把东郊的土地让给他。
估计他到时候还会一脸骄傲的给他炫耀说:“你看吧,你搞不定的东西,我可以搞定。”
接着就会嘀嘀咕咕地嘟囔:“还万能的神呢?”
尹净汉笑了一声,敷衍地附和了一下:“行吧,你厉害。“
看他那副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天下第一的样子,就是好笑,而好笑的背后是自己不花任何力气就给了他想要的东西,对方却把这个东西献宝一样地给他炫耀。尹净汉理着头发望着看完密信正在销毁东西的崔胜澈。
仆人递来的密信烧尽,最后一块承载着权力交接流动的暗潮被火苗吞没只留下黑色屑末,烛火跳动,黑发青年在他眼前。
崔胜澈烧完密信,抬头又想要嘲讽些什么,尹净汉站在窗边,烛火的光一条一条地打在他的侧脸,小拇指上的戒指隐约闪着光。
尹净汉没有注意到崔胜澈已经看完了信,眼睛一直盯着他,但又像是没有盯着他一样,嘴角带着一点弧度。
崔胜澈其实很少正视尹净汉,很多时候他还是害怕尹净汉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尹净汉面前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打打嘴炮,嘴上说说,感觉尹净汉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中。
他很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无能为力的时候太多了,小时候面对战争时候的对于生死的无能为力,长大后在军队里苟且偷生,唯唯诺诺面对长官邪笑时的无能为力,他害怕无能为力。
后来他成为了伯爵,好像很多事情都可以掌控在自己手中了。可是偏偏,尹净汉还是让他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很多时候就看他一眼或者笑了一下,崔胜澈就突然如泄了气一般。
就如同小时候他站在神像面前的那种无力感。
尹净汉说他是神,谁都会对神感到敬畏和崇拜,包括不愿意承认的他自己。
小时候他躲在教堂里面,外面黑暗冰冷,只有神像站在他的面前,圣洁而明亮。长大之后总会听见人们议论神,说他美好,感谢他的恩赐,这是他无法企及到的所谓的正义。
他真的很讨厌在神面前的挫败感。
罕见的,崔胜澈没有嘲讽尹净汉,尹净汉也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有一人似乎灵魂游离在身外,而另一个却把一切记在心中。
神的美貌是无论谁看了都会心动的,不需要动用别的力量,就是单单看着这张脸都会怦然心动。
以前没有电灯的夜晚,是模糊而又暧昧,烛火微弱的光照不清心中的感情,于是这样的诉说就埋在了崔胜澈心中,甚至于是连本人都没有发现的程度,但是确确实实,那种感觉如同涨潮的海浪,每一分水都伸进了沙子的缝隙里。等潮退去,阳光一照,一切如初。
崔胜澈隐约地感到了一点奇怪,眨眨眼睛,心跳又恢复平稳,好像刚刚突然屏住呼吸带来的诱动是一瞬间的错觉。
风从窗户里挤了进来,吹歪了蜡烛的火苗,一瞬间尹净汉的脸突然隐在了黑暗里,又慢慢回到了昏黄红色的光晕下。
//
这是尹净汉在人间过的第一个新年。
崔胜澈本来不愿意出来的,他不太在意节日的到来,或许在他心中权力远比那些百姓的小打小闹要重要。
对于神来说,过不过年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只是待在城堡里太无聊了,某一天去镇上逛逛的时候看见广场上工人们在搭什么东西,随口问了一句坐在那里的大爷,大爷说要举办什么新年的篝火晚会,就燃起了兴致。
尹净汉那时候问他一起去吗的时候,崔胜澈皱着眉头摊在书桌后面,桌上摆着没有写完的羊皮纸卷,墨水的味道散在空中。
他看见尹净汉进来之后,迅速地移开了一直盯着门的眼睛,把目光落在了羊皮纸上。
“神也在意新年吗?”崔胜澈问,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尹净汉问,像是要把尹净汉看穿,又像是要否定掉
“不在意,倒是觉得你应该在意。还有我来这里这么久了,你都不主动带我去转转,看看一些有趣的东西?”
我不有趣吗?崔胜澈突然想到了这一句,吞了口口水,终究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明明没有幽默细胞,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样莫名其妙地开起了玩笑。
“今天晚上吗?”最后,崔胜澈问。
尹净汉听到崔胜澈同意的话,还有些吃惊:“嗯,记得到时候别一直板着个脸,除了我没有人想看你这种表情的。”
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到了镇上。从城堡到镇上的时间不需要多久,崔胜澈本来决定骑马但是尹净汉不想,于是他们就走到了镇上。
镇上张灯结彩,小店在玻璃外面挂起了大蜡烛,小孩从街角跑出来,手里拿着零碎的铜板,
额上的刘海被吹开,妇人繁杂的裙摆追不上小孩子的灵动,只能待在巷子深处的家门口朝外面大喊叫他们注意安全,蜷缩在长椅上的乞丐也似乎好好把自己整理了一遍,面前的破碗多了几分闲钱。
崔胜澈一直盯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尹净汉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街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子玩游戏。有个扮演“强盗”的孩子回头盯着后面追他的“警官”跑着,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尹净汉。
“没事吧?”尹净汉蹲下来扶着还没有站稳的小孩,小孩看见他的打扮,又看见他后面的崔胜澈,说话有些结巴,一旁的母亲急忙拖着厚重的裙摆,过来拉小孩,打了无数补丁辨别不出颜色的裙摆托在地上,有些地方变得脏了起来。
“对不起,老爷。”小孩子的头都低下了,“我不是故意的,请您不要计较,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来补偿您。”
“老爷,真的很对不起。”孩子的母亲又说。
“没事。”尹净汉摸了摸口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把糖,塞到了小孩的手里,“新年快乐。”
“谢谢您,老爷。”母亲又是鞠躬,又是双手合十,“祝您新年快乐。”
崔胜澈被动静吸引,看着前面尹净汉的背影。
他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把糖:“去分给你的朋友们吧。”傍晚的夕阳被山坡挡住,只有最后一点还不愿意离开的太阳照在缝隙里面。他似乎隐约看见那些糖带着光辉,也可能是太阳光导致。他现在一定是笑着的,崔胜澈想,可能眼睛里还带着光。
尹净汉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崔胜澈盯着自己,还没有来得急去收回眼神,猝不及防两人的视线就交汇在一处,对方的倒影又印在自己的眼中。
“走吧。”尹净汉开口。
“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崔胜澈问。
“神爱世人啊。”尹净汉挥手给还在鞠躬的母亲和小孩打了个招呼,他转头又问崔胜澈,“你也想要糖吗?”
“不了。”
“这糖不是普通的糖啊,你真不要?”
“我这么大了,我还吃糖?”
“真可惜,这糖很甜的。”
“我说了不用了。”
“唉呀,就吃一颗。”
“不用。”
“吃一颗?我没下毒的。”
“不用。”
“哎呀,真的没毒,我想要搞你很简单的,还要糖干嘛?”
“不用。”
尹净汉撇了撇嘴,把剩下的糖塞进口袋里:“真没意思。”
路过蹲在路边的乞丐的时候,尹净汉随手把那些糖扔进乞丐前面的破碗,铜钱碰到碗壁的声音惊醒了打盹的乞丐,他颤颤巍巍端起面前的碗,想要站起来。(没写错,糖变成了铜钱)
尹净汉摆摆手:“新年快乐。”
乞丐支支吾吾最后嘴巴也只是发出了一些拟声词,他点头鞠躬,泪水从两颊留下,在肮脏的面颊上留下两条不清楚的泪痕。
他们俩走的很慢,等到了广场的时候,镇上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已经到了,大大小小的人站在一起,中间围着一堆火。木板匆忙搭起来的小台上站着一位看起来有点家底的老人,他扯着嗓子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火苗劈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像是在助兴。
崔胜澈没有站在人群当中,而是选择在人群的外围看着。
年轻的少男少女喝着歌声凑到了火堆旁边,人们自动地腾出了一个空地,鞋子打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好听,随着舞步划过风声的裙摆和拍手的声音,还有人们起哄高呼的喊声,酒灌在酒杯里的水声。
小孩们跟着父母后面,一起围着篝火绕着圈,总是慢了半拍的跟着喊一声嘿。烤乳猪的香味从旁边传了过来,有些馋的孩子就一直盯着烤乳猪,被后面的大人出声骂了几句,然后舔舔嘴巴又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烤乳猪。
黄红色的暖光打在每个人的眼睛上,有新年到来的激动。
“伯爵老爷!您来了!”不知道是谁看见了站在暗处的崔胜澈,大声地吼了出来,兴许也是喝醉了,“您来了可真好!”
尹净汉戳了戳崔胜澈,“叫你呢,伯爵大人。”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崔胜澈还没有来得及回尹净汉一个眼神,就被人们簇拥着挤上了那个小台子。
他不喜欢喝廉价的酒,含着杂质的啤酒溢出了杯口,沿着杯壁流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有些嫌弃,但是百姓却硬塞在他的手中。
他看见远处的尹净汉朝他努着嘴巴:“没有人喜欢看你臭脸,除了我。”
正在高兴头上的人们也没有管这么多,先是一个人领头喊了一句:“第一杯酒敬我们伟大的伯爵大人!”
底下的人,无论是喝的有些微醺的,还是已经醉的不成样子摊在地上的努力支起身子,包括还在搬着酒桶倒酒的,都纷纷举起了酒杯,层次不齐地重复着那句敬我们伟大的伯爵大人,然后一饮而尽。甚至小孩子都装模做样地举起了水杯,跟着吼吼。
“第二杯庆祝我们的伯爵大人拥有了东郊那片土地!”又是一阵附和和喝酒的声音。
崔胜澈在台上向下看去,那些百姓的眼里闪着光,没有任何别的虚伪讨好的意思,干干净净,好像是在真的给他祝酒一样。
他看了看远方的尹净汉,那个少年也只是看着面前的人群,冷冷清清,像是一个神在俯视众生。
不,那就是一个神。
看见了崔胜澈的目光,尹净汉也回望过去。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就这么盯着崔胜澈,百姓们此起彼伏地祝酒声在耳畔想起。烤好的乳猪的第一块肉被人像是献宝一样地送到了崔胜澈的面前,稍微上了一点年纪的酒馆老板向着崔胜澈吹嘘他们的烤乳猪的好吃程度。那个被尹净汉送了糖的小孩欢欢喜喜地跑到崔胜澈旁边,将最后的几块糖送给了崔胜澈:“伯爵老爷,您吃吧,这些糖真的很甜。”
良久,尹净汉终于笑了,那是一个与平时不太一样的笑。很多时候,他都只是在笑崔胜澈的自不量力,但是这次他是真的笑,嘴角带起来弧度,火苗的红艳打在金发上的反光,眼睛中的百姓的倒影。
崔胜澈好像看见他动了动嘴巴,火苗带起来的热浪扭曲了视线,但是他好像清清楚楚听见了
“你看,这个世界是有很多美好的。”
12点的钟声沉闷的敲响,突然远方一阵烟火的声音响起,那是璀璨的烟花。崔胜澈转过头去看尹净汉眼睛里所倒影的一切。随着12个钟声的敲响,烟花爆炸在上空,像是一段灿烂而短暂的感情,艳丽地划过天空,留下的是世人的感叹和祝福。
神把这一束的美好撒进人间的尘埃,滚烫火热的爱情,烟花易冷的结局。可是这一切终究留下的也只是一篇苍茫无尽,浮沉无语。
不知道什么时候,尹净汉来到了崔胜澈的身边。他听见他说:“新年快乐。”
这是来自于神的祝福。
后来的事情,崔胜澈记不清了。
但是Coups却胡编乱造了一段,说的是什么伯爵安排的烟花,又说什么那天晚上他们一直呆在广场里和百姓一起。
尹净汉没有揭穿说人类的传言,有些事情他不想要让别人知道,那么除了神也不会有人清楚。人类的臆想的美好的东西固然是最好的保护,摸棱两可的面纱不需要他去揭开,只需要他自己慢慢回味就不错了。
那天晚上,崔胜澈喝醉了,尹净汉拖着他回到了城堡。醉酒的崔胜澈真的很不安分,头靠在肩膀上嘴边混着酒精的呼吸喷咋脖颈上,另一只手虽然搭在肩膀上,可手指却附在锁骨敏感的位置。即使是冬天,西服包裹的皮肤也还是能够感觉到那种压力。
尹净汉记得崔胜澈把他抵到墙上的时候,身后冰凉的墙壁和面前的人滚烫温度的温度差。他是喝醉了,尹净汉想着。想动动手指把崔胜澈从身上移开,没来得及去伸手,手掌中间却触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件。
那是崔胜澈的戒指。
接着右手就被崔胜澈握住,两人敏感的指根碰在一起,依旧是抵在墙上。
尹净汉想,他可真的是固执啊,这种时候都还是那么爱掌控。
可能是人类的天生的羞耻心和所谓的道德约束在作怪,崔胜澈的唇瓣碰上尹净汉的嘴巴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进行下去。他只是这样触碰着他的身体,用嘴巴试探着他的情绪。他的脸抵在他的脸上,通红喝了酒的脸颊烧得滚烫,穿堂风从阳台进来,又从两人的脸颊中间的缝隙挤了出去。
冰凉的指腹爬上了崔胜澈的脖子,青年好像迷茫了几下,他眨了眨眼,睫毛扫到了尹净汉,有些痒。尹净汉忍了笑,左手顺着脖子的皮肤移到了额头旁边的头发上。柔软的发丝因为汗液有些软榻,指甲在移开头发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额头的皮肤。
粗重的呼吸声被暧昧的触摸无限放大,崔胜澈的耳朵烫的发红。唇瓣扫过脸颊,尹净汉凑到崔胜澈的右耳边。
“我可是神啊,小傻瓜。“
神可是没有羞耻心的。
舌头软糯的感觉沾着耳根的发烫,崔胜澈不习惯地将头扭转,却不想尹净汉的左手继续揉着另一只耳朵。
“真好玩,耳朵都红透了。”
崔胜澈环着尹净汉的腰的那只手一紧,两人本来就紧挨的距离被这么一带,似乎像是两具黏在一起的肉体。怪异的感觉从身体里慢慢腐蚀着酒后带来的兴奋,尹净汉顺势接着崔胜澈的力带着崔胜澈倒向了床上。
“你斗不过神的。”崔胜澈想要挣扎着避开这个处于劣势的姿势,却不想尹净汉伏在他的身上,他丝毫动不了。
尹净汉看着面前皱着眉头的青年,西服的外套被扔在一边,衬衫下是饱满的肌肉,呼吸之间还带着酒气。
崔胜澈不敢去看尹净汉的眼睛,即使是喝醉酒了,也只敢远远地望着对方,当尹净汉如此近地凑了上来的时候,左侧的心脏跳动的频率让他感到了不适。他侧着头避免这对视,可是尹净汉的目光像是一张网,他闭上眼睛也如同有实质的落在他的身上。
然后他感觉到了尹净汉在吻他,那是一个很长的吻。最开始,他其实是被动地张开了嘴巴,不习惯的感觉于这种肉体上的缠绵让他的动作生硬而又尴尬,可是后来他酒精味传在两人的口腔里,他逐渐适应起这种敏感的刺激,最后竟然变成了他在主动挑逗着尹净汉。
他去解尹净汉的衣服,那是一套繁琐的西装。中间有几次手滑,逗得尹净汉笑出了声来。崔胜澈有些挂不住面子,脸上沉了下来,那样子如同小孩子被母亲戳了痛处又不敢反驳,只好嘟着嘴巴发闷气。最后他还是脱掉了尹净汉的衣服,尹净汉也解开了他的衬衫。
神纤细的手指仿佛藤蔓一样缠在崔胜澈的手臂上,冰凉而炙热。他的呼吸平稳而冷静,他的吞吐粗重而激动,互相不相交的一切却意外地混合在两人的触碰中。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的模样本来就是如此,一丝不挂,并不需要什么羞耻心。腰身敏感地带的触碰带来的刺激也只是暧昧的调剂,大腿根的相抵是人类与神最为相似的地方。
本来爱这样的东西自古都说不清,谁爱上了谁,也不需要去探讨。
模糊疲惫的时候,崔胜澈带着怀中的尹净汉一起颤抖了起来。这是人类最原始的生理反应,就如同神创造人类之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一样。
//
崔胜澈累的睡着了。
可是尹净汉没有。
神本来是不会感到疲惫的。但是那也只是本来。今晚的尹净汉突然感觉到很累很累,像是骨头被人抽走,他软绵绵地躺在地上。
崔胜澈的呼吸变得平稳,他拉开了那人环着的手,下床整理干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睡着的青年很好看,他突然又有了私心想要留下一些记忆,最后他还是叹了一口气,抚上了崔胜澈的眼睛。
他爱世人,可是谁去爱他。
//
“伯爵死于1907年,享年54岁,在当时已经算是长寿的了也算是得到了神的祝福了吧。”城堡的参观最后结束了,太阳也快下上了。S.Coups和尹净汉来到了城堡外修建的一条观景台小道上面。
城堡的历史不算悠久,外墙还有这当年的风采,白玉汉石并没有被风吹日晒摧残变了灰色,如同以前一样。
游人们聚集在那条小道上拍着照片,各种语言混在一起。
“伯爵死前问过神一个问题”他听见Coups轻声说着。
“是什么?”
“你爱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夹杂在吵闹的人群里不算明显,可是尹净汉却听的清楚。
像是面前的青年在问他,又想是许久之前那个嘴巴上说这打死我也不相信神的能气死他的人在说出最后的愿望。
崔胜澈死的时候不算凄惨,至少不是钱财都没有。当时他躺在床上,眼前是墙壁上的画的年轻气盛的自己,而现在的自己却像一个在沙漠里寻找水源许久疲惫的旅人,声音沙哑,身体疲惫,皱纹如同沟壑一样布满脸颊,鬓边生出白发。
尹净汉来的时候,他已经和仆人说完了话。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奢望了一辈子的阳光从窗子里打了进来,洒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
尹净汉还是那一副模样,金色头发,白皙皮肤,精致的面孔。
一如第一次见面的模样。
那时候还是年轻的他,骑在马上,风吹的脸有些生疼。那个金发少年如同坠落的羽毛,轻飘飘的掉落在他的怀里。
他坐在他的床边,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
他看见他的唇瓣动了动,尹净汉俯下身子想要听清他所说的话。
他说“你爱我吗?”
他沉默了良久,似乎记起几天之前他听见的那个愿望,最后他说:“神爱世人。”
//
崔胜澈其实许了一个愿。
真荒唐。
一个不相信的神的人竟然还会希望神实现他的愿望,还是和神有关的。
他的愿望是:“希望下辈子可以再和尹净汉见面。”
//后续:
A国后来出了一个财阀集团,做得蛮大的。
CEO好像叫什么S.Coups,似乎还是一个孤儿。
“啊,真惨。”有人发表了这样的评论。
“但他真的很厉害,长得也很帅。”
“可能这就是别人和我差距吧。”
“有些人注定是要做咸鱼的,比如我。”
路口的电子屏上播放着这位CEO的一小段采访,里面的男孩穿着干净又整洁。
“我曾经梦到过神。”他的声音听不清楚。
正在过街的金发少年听到这话,突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那块电子屏。
过了许久,信号灯嘀嘀嘀地催促着最后几秒的绿灯,金发少年笑了笑。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神说。
//番外:来自尹净汉的信:
S.Coups,你好,
拿到这封信的你一定会感到万分疑惑,一封没有任何署名和地址的信件,在如此科技繁华的今天,也不会有人愿意用这么老土的交流方式。
我想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拆开来看。
为了避免这个情况,所以我偷偷做了一点手脚,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你介意也没有用,这样的小把戏虽然可能会有些无趣,不过这是保证你能看完这封信的最好的办法,
这一世我们的第一次相见,如果你现在之前还能想起的话,是你20岁到那座城堡做志愿者的时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应该还是你第一位顾客。
见到如今事业上少有成就的你,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安排。
你当时还疑惑为什么我和画中的神长得那么像。那么现在也许可以告诉你了,我就是神。
听起来很中二,很不现实是吧。
但是接下来的故事可能会让你感到一些不可思议,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但是请你放心,这只会是你的一个梦境而已,醒来之时,你不必把这些当真。
上辈子的你,是那个伯爵,那个你感到伟大的伯爵。
说起来,也是这么的不公平呢,你无依无靠地度过了上辈子,而这辈子你有无依无靠地来到了这世界。我有些时候我都开始怀疑起来,人们对于我的赞扬是否过于繁琐和夸大了。
我可以阻止一场即将带来的灾难,却不敢走近时间去寻找你的身影。
所以我只是卑鄙地为你的转世加上了认出我这一个没有什么用的缘分,甚至于我自己连我们是否能够遇到都不清楚。于是我只是希望命运能为我们开路,即使我就是命运的主宰。
明明我可以直接创造我们之后的一切,可是我却突然害怕起来。
最后,我竟然也开始依赖起命运的安排。
我想,如果下一世能够遇到你便是好的,如果遇不到,这也是极好的。
你总是质疑神是否爱世人,说真的,其实这是我对不起你的一点。你说你的童年悲哀而又冰冷,这是真的。
所以请你接受今世,我对你的承诺。虽然说上一世的苦并不是这一世我给你的善良可以补充回来的,但是我想我做的也只能帮助你拿到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是成功还是荣誉。
不过,到底我的私心还是希望你能当真。
那天我们在那个画像停了下来,男孩看着画中的那个人,而我看着他。
就像是很久以前,你看着远方的田野,我坐在沙发里看着你。
你一再强调你不相信神,像是在告诉我你不相信我又像是在说服你自己。
或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少年时期你每天看过的那些画像中的伯爵也是你。
这是怎样一种特殊的感觉啊,像是时光倒流,相遇在某一时间,我从过去的光阴里窥见现在你美好的模样,你从未来的隧道里回望我那时候的相遇。
或许你也永远不会想到,再一次和你相见的时候,你竟然还如此信奉于神。或许那时候你应该向我许的愿是下辈子还是做这么一个固执的人,又或许那时候你还是不相信我吧,所以才这样许下了这样一个愿望。
如果画像是活的话,我现在已经大概能够猜到被罩在玻璃罩里面你看见转世之后的那个孩子的表情了。
那样的表情估计又够我笑好几天了。
你曾经问我过很多遍,神真的爱你吗?我总是错当你又犯了中二病,又开始想要控制着权力,想去舔舐那些贪婪令人垂涎的罪恶,或者想起了小时候那些不堪的过往。
直到最后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你想问的是,我爱你吗?
这可真是一个含蓄的暗示啊,完全不像是你的作风。
我曾经以为你的感情会像那晚一样强烈,手指穿过发丝的抵在后脑勺的温度,耳边红肿烫人的热气,手背冰冷,十指交叉缠绵的感觉。
街道广场上百姓点起的篝火,古老的大钟发出的响声,粗重喘息的酒精味,这些都是我忘不掉的。
你当时站在台上,人们簇拥着你的时候,我想你也应该感受到了所谓的世间美好吧,世界并不仅仅只有你想要的权力,也不仅仅只剩你所经历的委屈。不过我可以打包票,我当时是一点都没有控制人们的想法。那时候我只是在想接下来的事情。
我打算偷偷在远方放了一组烟花,当然最后也是成功了。那天晚上你喝了很多酒,是北边德利尔酒庄酿的比较低价的酒。神是不迷恋酒精带来的醺醉感的,会干出很多蠢事,所以我只在我一个人的记忆里保留了那个夜晚的后半夜,那样的蠢事现在我也不会告诉你。
现在给你说这些,你也可以笑我了。
当然你要笑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情,我偷偷保留下来的那幅画,你梦寐以求的权力,都有我的参与的份。
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脑袋一热就帮你解决了东郊那些留着小胡子的老头。大概率是被你的“神不能主宰一切“给激到了,又或者是说你说的”讨厌神“给气到了。
我想,你讨厌神,而你喜欢权力。如果我给了你想要的权力,你就不会讨厌神了吧。
你许下的愿望说的是希望下辈子也能遇到我,我也奇怪为什么我听到之后会泪流满面,估计还是被你一直不相信神气的吧。
毕竟你到死都没有亲口告诉我,而只是晚上自己一个人对着夜空许下没有用的期许。可是抱歉,我是神,所以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曾经无数次地问我那句神是否爱你,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你影响了,居然希望你这么一根筋的人能够听出我的画外音,所以才一直重复那句神爱世人。
如果你在一次问我那句“你爱我吗?”我想我还是会告诉你那句神爱世人。
因为我是神,而你是世人。
神爱世人,而我爱你。
尹净汉
//
崔胜澈=世人,所以尹净汉说神爱世人=我爱你
尹净汉是神,所以崔胜澈不停地问神爱他吗
就是打死不会好好说话所以错过的两个别扭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