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得有点快。
空气静默了一小会。
男生微挑起右眉,不咸不淡道:“昨晚见过。”
笪璐琳皮笑肉不笑,她可不想再提昨晚,便赶紧转换话题:“我叫笪璐琳,笪是竹字头加元旦的旦,璐是王字旁加马路的路,琳是王字旁加森林的林,我的璐和琳都有美玉的意思,闺蜜会叫我Darling,你呢?”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详细地介绍自己的姓名。
感觉一直躺着和别人对话不礼貌,她又坐起来,背靠床头。
与她的庄重相比,男生显得十分不以为意。
他漠然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笪璐琳纳闷,一个名字都要卖关子?
“那你总得给我一个能称呼你的title或者昵称吧。”
“没有。”χfаdīаи.Ⓒοℳ(xfadian)
“……”好吧,她还能说什么呢。
输液管里的血已经流回血管,男生把吊瓶放回点滴架上,紧接着把另一只手中的环保袋放到医用床头柜上。
笪璐琳这才注意到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从头到脚就露了半个头,神秘兮兮。
一身黑,要不,就叫他“小黑”。
“洗漱用品。”男生说。
“哈?”笪璐琳半信半疑地打开袋子,里面有新的水杯、牙刷和一大一小两条毛巾,颜色恰恰是她最喜欢的绿色,那种很清新的春芽嫩绿色,还有一支迷你牙膏和旅行套装,沐浴露洗发露护发素应有尽有。
这都替她准备好了,简直不可思议,笪璐琳有点被这来自新邻居的关爱所感动。
“你人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本以为他会说请他吃饭什么的,他却侧睨道:“跪下磕头吧。”
笪璐琳:“……”
这么狠的吗……那她是用还是不用?
如果不用,这几天洗澡洗漱怎么办;如果用,难不成她真要给他老人家跪地磕头吗?
男生见笪璐琳的眼珠子转动得仿佛在演绎一部悬疑片,猜测出她在想些有的没的,手便在她眼前轻晃一下,让她回神。
“免礼了,一共五十二块,到时转账给我。”他淡淡道。
“……好的。”笪璐琳转而想起还没有请病假,可她的手机落在了屋里,“你能借我手机吗?我想打个电话给我上司请病假,不然会记我旷工。”
“不能。”
“……行。”
这家伙真是忽近忽远,自以为能跟他多唠嗑两句时,他就冷不防地扔两个字把你炸飞。
看来让他帮自己带手机过来是不可能事件了,何况她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关上公寓门。
万一关了他怎么拿?万一没关有小偷进家里盗窃怎么办?
霉运降临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男生倏忽从大衣里掏出了一本书,递给笪璐琳。
梭罗的《瓦尔登湖》,封面主要图案是蓝色的河流和绿色的森林草坪,色彩鲜艳明快。
笪璐琳半张着嘴接住,不知该说什么,她以前试图看过这本书,毕竟全世界都在力荐,但每次她看了两页后……
就没有然后了。
“无聊就看书吧,先走了。”男生一说完就转身径直离开了,背影分外潇洒。
笪璐琳双手捧着书,脑子还稀里糊涂的,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刚刚是在做梦。
老爷爷递了手机过来:“小姑娘,我借你手机,老爷机,别嫌弃。”
笪璐琳转过头:“太感谢了!”
她拨打了办公室那位坐她对面的负责考勤的李姐的电话。
“李姐,我昨晚食物中毒了,得请一天假,也可能是两天或者叁天,拜托您替我和高处长说一声哦,事发太突然,病假条之后补上。”
李姐说:“我晓得呀,你早日康复回归岗位啊。”
笪璐琳疑惑:“您怎么知道?”
“不是有一位小伙子给你请过假了嘛?”李姐顿时津津乐道,“他也是够胡闹,竟然拨我们的举报电话来给你请假,你晓得不?这不是占用热线资源嘛。这小伙子是谁?你对象?你不是答应了高处长和那谁谁谁相亲了吗?”
连环的问题让笪璐琳快晕了,她晃了晃脑袋,捋了捋思路,才搞明白整件事。
“他是我邻居。那没事了,您忙吧,不打扰您了。”
“好咧,好好养身体。”
挂了电话后,留在笪璐琳脑海里的是几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新邻居知道她在大气处上班?是业主告诉他的?是之前住隔壁的女主播告诉他的?还是他从其他途径得知的?
老爷爷读完了早报,从枕头下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以及纸笔,升起病床桌,在桌子上开始认认真真地看书写字。
书看起来比较残旧,像是被翻阅过很多遍。
整个环境都变得静谧而美好,笪璐琳不忍破坏这样的氛围,也翻阅起书籍——《瓦尔登湖》。
自从上大学之后,她就不怎么能沉下心来阅读一些经典着作了,或许这次住院是个很好的修身养性的机会。
可是,不管翻开哪一页,书页上浮现的都是新邻居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看万物都淡漠的眼睛。
笪璐琳觉得烦躁。
“小姑娘介不介意和我这样的老头住同一间病房?”老爷爷率先打破了寂静,手中的笔没有停下。
“啊?”
笪璐琳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老爷爷看起来很慈祥,估摸着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妥的行为,虽然知人口面不知心,但他应该没八十也有七十了,一举一动都像树懒般缓慢,哪怕有心也无力,况且病房里有摄像头监控,病房门一直开着,走廊不时有人经过。
笪璐琳笑道:“怎么会介意,大家都是病人,您还那么随和。”
老爷爷说:“介意也没用,小伙子昨晚争论过了,但全医院就只剩这一个床位,前一位病友正好昨天出院了。”
笪璐琳只抓住一个要点:“争论?”
“他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和异性同一间病房不大好,但没办法。”
笪璐琳惊讶。
那位小黑同志好像……还蛮靠谱?
聊了一会天,彼此的距离似乎拉近不少,笪璐琳便主动发问:“爷爷您在写什么?”
老爷爷举起书:“翻译《红楼梦》。”
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又解释道:“我爱人想看《红楼梦》,但语言晦涩,她看不懂,她又说我写字好看,我便自己理解后把古文翻译成现代用语,写在纸上。不过我文化水平也不高,几十年了才勉强能读懂这部着作。”
“好用心啊,奶奶到时看到肯定会很开心。”
“她很多年前就病逝了。”
笪璐琳愕然,叹了叹气,安慰道:“您别难过,她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陪着您呢。”
老爷爷望向笪璐琳,微笑着说:“她就在我身边,你能看见她吗?”
笪璐琳目瞪口呆。
虽然她近视,但不至于十米之内看不见人。
大白天的,怎么突然就上映鬼片了。
画风变得格外诡异。
笪璐琳吓出了鸡皮疙瘩,不再直视爷爷深陷的眼睛,低下头嗫嚅道:“您继续翻译……我也看看书陶冶情操。”
两小时之后……
书不是停留在扉页就是停留在序言。
没有手机的日子,太难熬了。
在病房里待着着实无聊,笪璐琳举着输液瓶在医院里溜达了几圈,也觉得没意思,还消耗体力,干脆又躺回病床上和序言作斗争。
但是,满脑子都是新邻居。
下午叁点左右,天下起了蒙蒙细雨。
适逢雨水节气,太阳的直射点由南半球逐渐向赤道靠近。
早春,要来了。
老爷爷望着雨丝念起一句谚语:“早晨落雨晚担柴,下午落雨打草鞋。”
笪璐琳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雨水这一天的下午下雨的话,这场雨会持续挺长一段时间。”
伴随着叮咚的雨声,笪璐琳昏昏欲睡,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护士小姐一把叫醒。
窗外的天色如同电影开场前的大屏幕,一片漆黑。
护士问:“现在女病房有空床位了,要不要换过去?”
和异性同病房多少难免觉得拘谨,笪璐琳瞄了瞄仍在埋头翻译的老爷爷后,向护士点了点头。
笪璐琳被调换到一间叁人病房的1号床,靠窗的3号床空着,中间的2号床坐着一个扎低马尾的老奶奶,头发半灰半白,戴银边老花镜,持红色签字笔在一本纸质日历上圈圈点点,只往笪璐琳的方向瞅了一眼。
既然对方对她的入住视若无睹,她也没必要故作热情地打招呼,这时笪璐琳忽然庆幸手边有一本书,让自己看起来有事可做。
七点多的时候,一个刚做完手术的女生被两名男医生和一名女护士推进来,女生脸色苍白,仍沉睡着,似乎麻醉药劲还没过。
叁名医护人员齐心协力将女生抬到病床上。
弄好基本事宜后,其中一名男医生叫醒了女生,询问她身体感受,“疼不疼”之类的,他说话语气特别轻柔,犹如一颗棉花糖在心间融化,而且眉目清秀,肤色很白,可惜又因戴着口罩看不到全脸。
笪璐琳眯起眼看他的胸牌,隔得有点远,一个字都看不清。
女生说“不疼”,但气若游丝,温柔医生好像识破她在逞强,让另一名医生把某罐东西连接到她身上止痛。
笪璐琳不懂那是什么,就当打发时间一样观看他们的操作。
当医生和护士们都离开后,病房就岑寂得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了。
百无聊赖,笪璐琳索性拿起洗漱用品推着点滴架进卫生间。
卫生间里有一个淋浴花洒,输着液不适合淋浴,她只沾湿毛巾擦身体以及洗脸刷牙。
一直以来,笪璐琳的生活用品都是由她老爸承包,她不需要操心,这还是第一次用除老爸以外的人买的东西洗澡洗漱。
毛巾很柔软蓬松,吸水能力很好,与肌肤摩擦时仿佛有一只温热细腻的手在抚摸自己。
抚摸……
嗐,她在想什么呢。
笪璐琳从卫生间里出来时,老奶奶已经拉上帘子睡觉了。
这位老奶奶真的很奇怪,不管有什么人进出,不管别人在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一语不发。
而3号床的女生一晚上都在昏睡,夜深时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哼叫,可能因为疼。
笪璐琳却失眠了,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平静的生活即将被掀起骇浪了。
正当笪璐琳思考这份第六感产生的缘由时,猛然间有一个人影飘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