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路易家里,我有口难言。他一脸甜蜜,满目深情,小别胜新婚大约诚不虚所言。而我,心怀鬼胎,如坐针毡,完全不知如何开口。
“我把给你写的信发到了你的邮箱里,你应该已经收到了。”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但是我感觉我现在心理上还没准备好跟你一起看,你能不能周日再读?”
至少一起享受这个美好的周末。我心想。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想提前说,我最讨厌最后通牒了。”
路易没头没尾地冒出来这么一句。我有点毛:“什么最后通牒?我怎么就最后通牒了?”
“我很不喜欢别人跟我说,如果你不做什么事情就会怎么怎么样,比如我们已经在一起两个月了你要是不说我爱你我就跟你分手——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的比较好。”
我深吸一口气——淡定,淡定,分手信都写了,让他逼逼去吧。
除了一番气死人不偿命的发言,这个周末路易的表现倒是很好,没跟我来什么水瓶座脑抽发言,没说什么自己对情侣的狗血定义。而且比起以前,有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小变化……
我发现,他总是忽然看着我,一脸羞涩的样子,眼睛亮闪闪地在笑。Ⓟo⑱ωen.ⅵⓅ(po18wen)
看着他的小眼神,我忽然心想,或许他也已经爱上我了而不自知呢?
周日下午,他带我去住处附近的小山包上遛弯。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个小山包就是他的童年乐园,他对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路易带我去了一处藤树环绕的小洼地,我们坐在当中一根藤条上,在一幅《仙境之桥》风格的画卷当中,他忽然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妈妈在生下我之后得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我从小就不喜欢和人亲近,哪怕跟我妈妈也不亲近,她说就是因为被我拒绝,所以她才会产后抑郁的。”
说这句话时,路易的睫毛有些颤抖。短短的一句话,却蕴含了巨大的信息量。我忽然想起过去他的那些欲拒还迎,那些故作冷漠,那些分明不是内心所想、却硬要说出来的勉强——眼前的他,虽然已经是个二十六岁的成年男人,但这一刻,我分明看到他对我打开的内心里,是那个困在无助童年的脆弱小男孩。
我于是抱住了他,对他说:“你妈妈这么说是非常不公平的,你当时只是一个婴儿,你什么都不懂,你哪会拒绝她、让她陷入抑郁?产后抑郁是一个激素问题,你拒绝你妈妈的亲近,或许不过是在她抑郁的时候,你感受不到她的亲近。”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用拥抱对他说。
无条件地站在恋人身边,给予一切情感上的支持,于我来说,是我能想象到的恋人最美好的模样。当年我对他诉说我爸爸对我做的事情时,路易站在了我这一边,给予了我心灵的力量,如今轮到我对他这样做了。
正确的话语像是一把开启心灵之锁的钥匙。路易虽然当场没说什么,但我明显感觉到,他忽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变成了我从未见过的绵软模样。
终于,到了周日晚上,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然而此刻,经过了下午的一场谈话,我忽然明白了路易这奇怪的脑回路,背后究竟是怎样的纠结,我忽然不想分手了。于是,在他打开邮件之前,我搂着他,温柔地开口:
“在你看邮件之前,我想对你说一件事。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了,比起你在信里看到,我觉得还是亲口对你说比较好。路易,我爱你,我刚刚发现,我很久以前就爱上你了。”
我从未想过“我爱你”是分量如此重的一句话,简简单单两个音节,从我口中吐出,仿佛用了千钧之力,让我的嘴唇都软了几分。
路易似乎并不意外我说出这句话。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觉得我不是会爱上别人的人——这辈子我还没有真正地爱上过什么人,所以我觉得对于我来说,这句话很难说出口。”
我看着他的眼睛,深情地回答:“没关系,其实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轻易说爱的人。有的人可能爱两分就能说出口,有的人爱九分还觉得尚且不足以称之为爱——我觉得你爱我并不比我爱你要少,只是你对爱情的定义分外严格。”
大约是一番话说到了路易心里去,他看我的眼神又温柔了几分。
到了读信时刻。路易烤了一个韭葱洛林派,给我们两个人各自切了一块,接着掏出手机开读。
上一章也贴出了信件原文,大概分叁部分,第一部分是深刻抨击,第二部分则是掏心掏肺议论文,第叁部分则是深情表白。读第一部分的时候,路易尚且笑着对我解释,他当时的意思只是不希望我太控制他。比如他不喜欢别人查岗,不喜欢疯狂来电,也不喜欢别人查手机。他希望我们能够彼此开诚布公谈论感情上的风吹草动,而非因为一点点小事互相猜疑。
读到第二部分时,他却忽然沉默了,看着看着,忽然眼泪从眼睛里落下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在我眼前哭。他越读,眼泪越丰沛,眼圈和鼻子都红通通一片。看完一整封信,他已经哭成了泪人,偏偏却拿过纸巾醒了擤鼻涕,一言不发,切了一块派开始吃。
自然是没吃下去。一口饭吃了足有五分钟,咽下去之后,路易终于再也忍不住,扑进我怀里开始抽泣。眼泪浸湿了我的衣服,浸湿了我肩膀下的枕头。他越哭越大声,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彻彻底底地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