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噬身之花 - 第91章

那天，尽管蓝湾已经变成一座死城许久了，但仍有很多人看到了女魔法师引发魔能爆炸所造成的那片辉光。
当时，驻扎在蓝湾城外的教廷与帝国军队，以及众多被裹挟在其中的冒险者，尽管正值黄昏，不少疲惫的人已经被酒精，伤痛和女人弄得头昏转向，可多多少少还是有人是保持清醒的。
他们看到了光，不……确切来说，比起几乎笼罩整座死城的巨大球状白光，更像是头顶上的太阳掉下来了，只不过它只是在发亮，亮得几近刺目而已，并没有在燃烧。
巨大的白光仅仅持续了十几秒，然后肉眼可见的，急剧坍塌缩小——就像有什么人用纱布，将水分过多的固态牛乳用力挤压，让它浓缩成一块小小的奶酪球似的……
冲天的白光就这样，被不知名的力量浓缩成一个很小的球，说是很小，那也是由于城外的人们视觉上的扭曲和不真实，其实那个小球并不小，大概可以把一座建筑物完全包裹进去，大概就是那么大的体积。
这巨大无比的辉光，缩小，缩小，最后在大概是光之主圣殿附近的方位，浓缩为一团难以形容的，极为耀眼的圣光。
这种别说是普通人了，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军人和冒险者，一辈子可能都没见过如此离奇的神圣迹象，教廷的牧师和骑士们早已匍匐在地，对着白光的方向做虔诚的祷告……
圣主在上！他们那位无所不知，无所不在，至高无上的光之主，他原谅了世人的罪孽，终于将他怜悯的慈悲赐予这个世界……尽管这座城已经毁了，但主的荣光无所不在！
很多年迈的圣职者情绪激动，泪流满面，有的几近晕厥，更别提其他那些目瞪口呆的帝国军人和冒险战士了，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出身纷杂，原本并不信仰光之主塞伦，但在此之后，他们这些人会不会因此信仰坍塌，变质，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距离死城蓝湾，直线距离大概半天牛车行程的湖光镇，这里居住的人们，尤其是居住在高地位置的某些人，在这一天，他们同样也看到了“圣光降临”的那一幕。
当时，年过四十，保养得体，看着还挺精神的科纳里子爵，正在湖光镇高地的祖宅里招待一位帝都而来的贵客——科纳里子爵的先祖靠赌博和高利贷起家，通过对光之主教廷的虔诚奉献，在过去的某个不可明说的暧昧时间段，从一位在历史书里大名鼎鼎的枢机主教那里，得到了湖光镇这一大片不错的土地。
到了科纳里子爵这一代，已经是第叁代人了，百年的家族史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看来，虽说已经不算短暂了，毕竟帝国建国至今也不过两百年，但在那些真正的权贵眼中，科纳里子爵和他在湖光镇可以为所欲为的跋扈家族，还仅仅是个只有浮钱，没有根基和底蕴，只是区区暴发户罢了。
因此，尽管科纳里子爵已经是贵族阶层里的一名合格的绅士，但依旧对着这位来自帝都的年轻客人态度毕恭毕敬，甚至有一点小心翼翼。
这不能怪他胆小势力，实在是因为这位温和的年轻人不但是隶属魔法钟塔的尊贵魔法师，而且他还来自于一个可敬的家族，这个家族的家徽跟另一个同样高贵的家族一起，熔铸在帝国发行的面值最大的金币上，这个家族曾经出过无数权贵以及好几位皇帝……
卡斯特常青藤，现任帝国皇帝塞德里克陛下的父系家族，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所谓的老贵族可以归纳概括的范畴了。
眼前的年轻人是卡斯特家族的直系成员，虽然是非长子，目前没有正式爵位傍身，据说也尚未婚配，但科纳里子爵哪里敢真的小瞧他。
这个年轻人穿着魔法钟塔的施法者装束，胸前别着一枚象征高位阶亡灵魔法师的白骨徽章，他虽然不能继承家族的爵位，但仍有为家族分担世俗事务的义务。
湖光镇尽管远离帝国的政治中心，然而这里有一座极好的葡萄酒庄园，以及虽然产量很低，但时不时会蹦出优质品的蓝晶石矿……
原本，这个安宁的普通城镇在科纳里子爵和他的家族的经营下一切正常，但不幸的是，它距离被地狱恶魔污染的不冻港蓝湾实在是太近了，以致于根本不能保证今年的农业和矿业产出是不是会受到影响……因此，阿尔巴伦·卡斯特被家族里的长辈指派，前来处理这里的琐碎事情。
至少，最低标准也要保证今年的供货不出问题，所以他现在才会坐在这里。
然后，阿尔巴伦跟子爵先生坐在一起，这两位先生透过高大的窗格，目睹了那场圣光的降临。
不同于惊慌失措，喃喃祈祷光之主赦免其罪的子爵和失手摔了茶具，在地上趴着发抖的仆从，阿尔巴伦·卡斯特本人倒是没什么表情。
他是一名亡灵系的魔法师，本身对光之主塞伦只是保留最基本的礼节性敬意，而且他也能看出，那团巨大的白光并不是什么神明赐福的圣光闪耀。
他其实对教廷那群圣职者的职业素养，一直抱有怀疑的态度，因为他们当中的某些人，实在是有些没有理智可言，特别是情绪激动，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更是油盐不进。
阿尔巴伦·卡斯特其实对那种信仰坚定的圣人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在现实生活中他并没有见过就是了……至于那些狂信徒，那就算了吧，他真的不太喜欢不能正常沟通的癫狂之人，跟他们打交道实在是太费力气了。
能吸引他全部注意力和目光的，向来只有真理的尽头，对知识的渴求，还有他美丽迷人的爱人罢了。
他能看出那团巨大的白光并不是什么神明的祝福，相反，那能量虽然看上去是如此的圣洁光辉，却只是纯粹的魔能爆炸，只不过因为当量过于恐怖，让旁人看了摄人心扉，特别是最后的能量收缩，简直是令人惊叹……
不，严格上来说，那收缩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引爆，最后压缩而成的那一小团光球，在阿尔巴伦当时所在的这个方位，已经无法用肉眼观测大小，但根据他对魔法能量的理解和估算，那应该是最终效果可以媲美神罚的某种可怖爆炸。
如无意外，那里面的一切事物，无论有没有生命，无论岩石还是空气，都将彻底湮灭。
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毁灭，应该更类似于……唔，就好像你手里拿着一把刻刀，把一副画中某一块，连带着油彩和画布，一起切割下来扔掉……
也不知是哪位尊敬的先生做出来的，真是艺术品般无与伦比的杰作，如果有机会，真想结识一下他啊。
不过，如果对方当时就在爆炸现场，那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真是遗憾……
施法者对生与死的概念看得极淡，主修亡灵法术的那部分危险份子尤其如此，阿尔巴伦仅仅是目睹了那宛如圣光的坍塌爆炸，对它的缔造者产生了敬意，然后，在意识到对方大概已死之后，在心里觉得可惜而已。
可惜他的才华，可惜还未认识他，可惜得不到他的尸体，能有如此造诣，极其优秀的施法者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如果能得到他的尸体，就可以有新的可奴役死灵体，大概……比他以前的那些全加起来都要好用吧……
……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个相貌普通程度俊秀，谈吐温和，行事稳重得体的贵族青年就这样惋惜着，在解决了湖光镇的诸多俗事之后，他与科纳里子爵一家共进晚餐，并婉拒了漂亮热情的子爵小姐缠绵的邀约——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睐和友谊，对这位小姐的未来将会大有裨益，只可惜芳心错付。
阿尔巴伦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很好相处，但其实他是个很没有人情，内心极其冷漠的男人。
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人能真正理解他，当然他也不在乎。
你可能曾经见过其他的男人，明明是深渊里的恶魔，却也能爱上什么人，但阿尔巴伦·卡斯特很显然，连它都不如。
他明明是个人类，但却比恶魔更冷酷，更残忍，更不具备人性。
庄园的夜深了，这个年轻有为，家世显赫的青年人独自坐在客房的书写台旁，整理自己的随身笔记，将今天目睹的圣景详细记录下来。
按照行程计划，明天午饭过后，他将会告别科纳里子爵一家，回到帝都，回到他的法师塔，回到他的家里。
阿尔巴伦对世俗世界的事情不感兴趣，只不过出身如此，无法改变，在不触及他内心底线的情况下，他可以接受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则，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合格的正常人……他当然能做到，这些俗事就算再怎么繁琐，终究无法与魔法钟塔的研究课题相提并论。
这一切都可以忍受，只因为阿尔巴伦心中有一定要回去的家。
我们在这里说的家，并不是这位贵族青年所出身的那个，尊贵无比的荣耀家族，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法师塔。
那里有他的妻子，他心爱的人，虽然这个所谓的心爱的人基本是个痴傻的疯子，被他用一根金色的细长锁链，绑在卧室暗不见天日的侧房里——已经像这样关了有两叁年了。
一具外表是十来岁小女孩的，人造人的完美肉体，塞进去了一只被他抹平了精神世界的林间妖精的灵魂（目前最稳定的人造人肉体的比例是人类和精灵一比一），因为魂魄和肉体有极其严重的排异反应，需要他定期为她更换新的身体。
他叫她萨菈，尽管她不是真正的萨菈，但我们的亡灵法师根本不在乎这种事，这个可怜的人造人被像狗一样拴着，哪里都不能去，完全见不得光，也不接触外界，只有法师塔里的几只死灵仆从负责喂养她。
她不会直立行走，不会说话，没有基本的理性，也没有记忆存储可言，只会绝望的哭泣和愤怒的吼叫，以及出于本能求生的进食和排泄……
比起一个正常的活着的人，她更像是一只被家养的漂亮动物。
不过没关系，就算是劣质的人造生命，就算是践踏生命和存在的仿冒品，那也是他的爱人，是他唯一的家人。
有很多人说，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他居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温和的贵族青年当年为情所困，得不到他真正爱着的人，他就选择自己动手造一个，他把他爱的人视作可消耗的物品，坏了就修，修不好就购置材料，再重新做一个。
如果再这样下去，若干年之后，这个男人是如此丧尽天良地亵渎生命，他大概总有一天，会记不清他最初爱过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这绝不是什么没有根据的臆想和空穴来风，就像他最近做的几只人造人的脸，已经跟萨拉·冯迪尔那个女孩，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很明显的偏差……
我们曾说过，恶魔如果产生了爱，在物种意义上来说，就不再是纯粹的恶魔了，同理，再这样下去，阿尔巴伦·卡斯特早晚会堕入深渊，变成一只真正的恶魔邪物。
像他这样外表稳重温和，内在却蔑视生命的年轻人，不知道最终会投入哪位恶魔君主的领域之下——是杀戮和愤怒的阿斯迪伦，还是欲望和诡计的阿斯莉尔？
无论怎样，当他变得足够邪恶，足够强大，九重地狱就可以任他挑选了。
总之，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为时过早，但……深渊欢迎你。
毕竟一向仇视地上生命的地狱，怎么可能拒绝像你这种，比恶魔更像恶魔的邪恶家伙呢？
明明是个人类，明明被家人关爱着长大，明明也曾有过真心喜欢的女孩子，却意识到对方可能不爱你，对方由于家族出身的问题基本不可能跟你缔结婚姻，而且对方的身份地位一点都不比你差。
你如果真的对她动手，一旦最后矛盾激化，酿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恶果，你甚至不能确定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是你亲叔父的皇帝陛下，究竟是会站在你这边，还是站在他最爱的情妇唯一的孩子这边……
所以你无法真的对她下死手，去搞什么以爱为名的强制爱囚禁爱（当然，如果萨拉是平民百姓大概早就被他玩死了），你想要她却得不到她，想害她却也不能伤害她，所以你转过头，选择让学者般的双手沾满黏稠的鲜血和无辜的性命，你自己给自己做出一个所谓的妻子出来……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们先抛弃做事的思维逻辑和基本的原则底线不谈，阿尔巴伦他这个人……他这个长得不错，温和稳重，看上去仿佛是个普通的好人的家伙……
实际上，他只是不能对出身尊贵的爱慕之人下手，转而拔刀，砍向无辜的更弱者罢了。
能毫不犹豫，无任何慈悲心，做出以上种种荒唐恶事，已经完全不配称之为人了。
一个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敢于践踏世间一切道德和法律的疯子。
这样的一个危险的家伙，如果有一天他对你赤诚坦白，他说他爱你，他只是因为太爱你了，无法控制自己，才会做出那些混账事的……
换成是你，你敢相信他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