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僵硬地任由我靠着,双手老实摆在两侧,“那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家?我迷茫地抬头看,暗蓝星空下,是他低垂的眸和水亮的唇,没有你哪来的家,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所以我轻笑一声,闭眸道:“我不知道……”
他只当我喝醉,说了糊涂话,出于责任心,他无法丢下我,叹口气,脱下外套替我穿好后,骑来他的摩托,轰隆隆地发动。
一管尾气仿佛小时做爆米花的烟。
我站在街头,拢着宽大温暖的外套,见他去而复返,不禁傻笑起来。
出于安全考虑,阿森没让我去后座,起初是想让我背对他,趴在油箱,我非常“清醒”地拒绝了,理由是太凉,他只好同意了我的另一个方案。
故而接下来将近半小时的路程,我与阿森面对面相拥。
我将头埋进他的毛衣,瘾君子般深嗅,病理反应让我痉挛,不住抽搐,他以为我冷,又微微压低身,挡住夜风。
春寒料峭的夜,他似是滚烫的柴火,要将我这把枯木燃尽。
最终摩托停在破旧居民楼外,阿森率先熄火下车,我借酒意,迷蒙双眼朝他张开双臂。
环顾四周,高立的居民楼挤在一起,墙壁上挂着走线杂乱的空调外机,滴滴答答淌了一墙的水,有些地方便顺势发了霉,黑黢黢一块。
此时约莫晚间八点,小区还热闹得很,一个个透着暖黄的格子间,锅碗瓢盆,人声争嚷。
骑了近半小时的车,阿森的手冰冷,我捉住就不肯放,他没跟酒鬼计较,便随我去了。
行走在两栋楼间,头顶是一道窄窄的夜空,月光铺在他的背影,很陌生又很熟悉,我总觉得他会突然回头,笑着对我说:“眠眠快跟上!”
但眼下,我们沉默着,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檐下牵着晾衣绳,上头挂两叁件过冬的棉袄外套,湿淋淋滴着水,风吹绳动,斜斜地滴在我手背,他抬手一撩,水呼噜顺着小臂泅湿毛衣,我安然无恙地钻过去。
楼道昏暗,跺了几脚,灯也未亮起,我听见阿森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眠眠,灯坏了,我用手机照着,你注意脚下。”
他一手牵着我,一手去裤袋摸索,我比他更快地掏出手机亮起灯,黑暗中唯一的灯光下,我静静注视他,再无法装醉。
可春风太醉人,阿森跟着迷乱了,仿佛回到桃花镇的每一夜,他背着被欺负的我缓步回家,电筒的光随动作一颤一颤,脚步声回荡在幽深的楼梯。
直到出租屋的灯亮起,这场戏落幕了,我仍停留在美妙的幻象。
“请进。”他说。
面前是一眼望穿的布局,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最东边大约是卧室,用一块蓝色帘子隔开,窗子没关,风便鼓动而来,我隐约见到一张小而整洁的单人床。
阿森有些刻意地挡住我的视线,光脚进屋匆匆扣下放在客厅的相框,然后拿进卧室,做完这个,才递来一双簇新拖鞋。
鞋架上除了几双男鞋,没有别人的痕迹,我走进去,阿森请我坐在客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倒来一杯热水:“我去给你做醒酒汤。”
脱下外套挂在椅背,我摩挲着杯壁道:“不用了,下碗面条吧。”
他愣了愣,点点头,一会儿厨房传来叮叮咚咚声,他立在炉灶前,磕了两个鸡蛋,又磕了一个,汤咕嘟咕嘟煮着,他背对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间屋只有卧室有窗,凉凉的夜风正从背后吹来,满满一碗面端上来,他习惯性捏了捏耳垂。
我不免想到他故乡的妻子,这碗香喷喷的面,他也为她下过,并不是我的专属,为了防止矫情的泪落下,没等凉,我就低头吞吃起来。
面烫极了,我根本没分辨出味道,一股脑喂进嘴里,不过,凉透了的四肢百骸倒是熨帖了,直热到心里。
昂头喝下最后一口汤,阿森已看我到入神,他收走碗,又倒来一杯水,问我要不要再吃一碗。
我笑起来:“我又不像小黑,那么能吃。”
像是开启过往的秘钥,我们避而不谈的过往,此刻大喇喇剖开眼前,避无可避,空气肉眼可见地凝滞了,两个人都在思索该如何开口,明明有太多话要说,一开口却都关于他人。
“你妻子怎么没来?”
“你怎么惹上周小姐了?”
“我……”两人又同时说。
他闭上嘴,看着我,我耸耸肩:“她是我堂姐妹,我们关系不是很融洽。”
他眨了几下眼,似乎想到什么,没说,回答起我的问题:“她在老家没来。”
我“哦”一声,随后又静默下来。
万家灯火,热闹非凡,两个久别重逢而又物是人非的故人,像两只上了锈的钟摆,停在各自不明了的时间点,想叙旧都不知从何说起。
时间流逝,阿森打破僵局。
“你……你的病怎么拖到现在都没好?”
他在关心我。
喝口水压下悸动,我撒谎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胃口不好,瘦得有点吓人吧。”
“没有,”他极快地否认,然后轻问,“怎么会没胃口呢,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我是水土不服,没事的,”我看了看他,“但你煮的面条我吃了很有胃口,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到。”
良善的鹿想也没想便掉进了猎人的陷阱。
“……当然。”
在他反悔前,我已拿着他的手机,给自己打了通电话,他望着屏幕,在为他与我扯上关系而苦恼,我见到他皱了皱眉。
苦笑一下,我欲开口再说什么,倏忽,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