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栩轻车熟路上了二楼的办公区,总经理室在走廊最里头那一间,夏天办公室里都开着冷气,门窗紧闭,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叶永明正在电脑前面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跟客户商讨订单里的交货时间等细节,一边还歪着脖子夹着手机跟另一个客户通着电话,见儿子来了,用眼神示意他先坐在沙发上等等。等忙完手上的事情,叶永明从老板椅上站起身,从桌子下面掏出一个黑色羽毛球袋,上面的银灰色“Yonex”标志已经有些微磨损的痕迹,显示出这副球拍的年纪大约不小。fùщēищǎиɡ.cǒм(fuwenwang)
叶永明笑眯眯地对着儿子说道:“你别看这个老拍子啊,你爸爸我珍藏多年的,虽然现在新产品的技术一直在更新,可那手感怎么都比不上这旧拍子。何师傅是我认识的老师傅了,他拉的线最合我心意。上次你说你喜欢,我就说我儿子眼光好啊。你拿去用。哈哈。”叶永明看着已经是个半大大人的儿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青春期的孩子长得快,这几个月,个子眼见得蹭蹭往上长,直逼180公分的架势,某天下班回家,看到从门口进来的儿子,发现自己都要仰着头看他了。老父亲欣喜得无以言表。
“谢谢爸。”
“还跟老爸客气上了哈。”
叶栩已经迫不及待拉开拉链,把拍子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抓在手上把玩,东摸摸西摸摸,爱不释手,舍不得放下,体会着拍子和手掌贴合时的轻灵手感,当真绝妙,已经等不及想叫上李魏唯去羽毛球馆痛快杀一场球,体验那大汗淋漓的快感了。少年人精力充沛,一天到晚不知道疲倦为何物。
叶永明是个开明的家长,暑假里也没给孩子急哄哄地报各种补习班,平时学习够累了,趁着假期让孩子多出去跑跑动动,对身心健康都大有好处。再说,他的功课成绩本来就不错,这孩子天资聪颖,记忆力强,举一反叁,这脑瓜子好使七成是遗传了他,想起这个儿子他就自豪得不得了,看着哪儿哪儿都好。唯一的遗憾就是发妻因高龄产子身体受损,体弱多病走得早,留下父子两个和一个年迈的老人。叶永明心疼孩子,多年未曾再娶,一直忙于发展事业,自己一天到晚在外忙碌,家里孩子老人无人照料也是个大问题,便请了个阿姨照顾着家中高龄的老母亲,另外找了个保姆照顾小孩子,做一日叁餐,洗衣服,打扫卫生。叶家是厚道人家,亲和友善没架子,报酬也给得丰厚,两个阿姨都在家里做了多年,跟家人也差不了多少。
看着儿子高兴的样子,老父亲也乐开了怀,感慨着对他说道:“小栩啊,爸爸的球拍传给你了,以后这企业做大了也传给你。爸爸就你一个孩子,以后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留着给你的。趁着爸爸现在还有精力,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了,你专心读书就好了,只要老爸还干得动,你想读多久读多久,我老叶家将来要是能出个硕士博士的,也算是光耀门楣啦。”
“爸,还早着呢,我才几岁啊。离考大学还好多年呢。”叶栩一心沉醉在那拍子上,漫不经心地应道。
“诶~哪里早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年少失怙,你奶奶一个人当爸又当妈把我养大,我要是不懂事点,凡事不思虑周全,哪里能像如今这样成器,哪里还能成家立业生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还把你养得这么聪明伶俐?”叶永明忙里偷闲挤出时间和儿子谈心,沉浸其中,连有人敲门都没注意到。还是叶栩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应声叫人进来。
哒哒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叶栩的视线暂时地离开了球拍,本能地看了一眼来人,瞧那年轻的女郎,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头乌黑的发,齐肩的长度,往后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黑色细皮筋松松地拢在后脑勺,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像陶瓷一样细腻白净的面孔不施粉黛,轮廓流畅的鹅蛋脸型,眉如远山黛,一双单眼皮丹凤眼,眼皮细而长,眼尾处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媚在其中。是单眼皮里少见的大眼珠。漆黑的瞳孔如一汪深潭,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又像有个小漩涡把人往里吸,小巧秀气的鼻子和面部的其它五官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两片厚厚的嘴唇是浅浅的粉红色,是像春天里初开的樱花瓣那样的颜色。嘴角微翘,没有笑的时候好像也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漫步轻轻地走来,这画面让叶栩想起历史书上看过的古代仕女图。她上半身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衫,是略显宽松的款式,衬衫下的身体线条看不确切,衬衫下摆虚虚收拢在浅蓝色的直筒牛仔裤里,一双腿长而直。这个年龄的少年对异性的美已经有了自己初步的理解,她的出现在他原本朦朦胧胧的对异性尚未清晰的认知中掀开了一块帘布,帘布后面赫然是她清隽似林间翠竹的样子。
从他有记忆以来,陪伴在身边的就是年迈的祖母和两个家政阿姨,母亲早早离世,只在照片中见过她的样子,他的五官主要还是像父亲居多,母亲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概念。成长过程中,他所见过最多的异性就是身边的同龄女同学,幼年时的她们叽叽喳喳似林间鸟,上到初中以后的女生在身体和思想上迅速发育起来,青涩的眼眸里常常流露出对他出众样貌的异样倾慕,令他无所适从。她们迫不及待地成熟起来,常常在周五傍晚放学后叁叁两两地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后面互相掩护,脱去校服,换上短裙,涂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粉底和口红,急切地奔赴未知的成人世界的热闹狂欢。他频繁地敏锐地察觉到女同学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只觉得烦恼,但是从这一年的夏天开始,他如此渴望一个异性的视线能在他身上停留。
“叶总,这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如水平淡的声线划过他的耳膜,青涩的少年从前很少去留意女性的声音,身材或者长相,但是从这一天起一切有了不同。她的声音平淡却让他莫名联想到山涧中的泉水叮咚。明明那泉水是无色无味的,却又让人无法不被她的清澈明亮所吸引。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阵阵嗡鸣,头脑也停止了转动。
叶永明刷刷几下在文件上签了字,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道:“啊!小安啊,我差点还忘了,小栩小时候你们俩还见过面呢。哈哈,算起来都十来年了,你第一次到我们家来,小栩那时候才4,5岁的样子,那天他正好还尿裤子了呢,在那里哇哇哭个不停,哈哈哈。”叶永明回忆起年幼时的儿子,笑得乐呵呵的,而叶栩恨不能把头插到地板缝里,四、五岁时候的事情他根本就不记得了。父亲回忆不停:“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小安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以后小栩也能像你这么聪明懂事就好了,聪明倒是其次,品行好才是最难得啊。”
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里必然有“懂事”这一项,当一个人被频繁地冠上了“懂事”的帽子,那么她就很难再去做一个“不懂事”的人。
“叶总谬赞了,实在愧不敢当,我还年轻,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谢谢您给我机会在这里工作。”如水的声线再次流过他饥渴的耳膜,好像春雨滋润了干旱已久的大地。
叶永明对着沙发上不知所措的儿子叫道:“小栩,快叫人啊,跟你小安姐打个招呼,她去省城读书好几年了,最近才刚回来,你们俩认识一下。小安啊,以后经常来家里坐坐,奶奶可是常常提起你呐,她都好多年没看见你了。”
“让奶奶挂心了,奶奶她身体还好吗?”
“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点小毛病,这两年腿脚有点不太灵便了,就少出去走动了,基本都在家里待着。”说起家中的老母亲,叶永明语气中满是歉疚,家里阿姨的照顾再细心,总归比不上子女的关怀,但是做生意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整个家都靠他一人撑着,他一刻都懈怠不得,在很多事情上确实力不从心。
陈予安应道:“我这几天安顿好了,就过去看奶奶。”她心里想的是,从多年前送东西去过叶家一次,后来就没再去过,都是父亲直接送去工厂。其一,是因为老人塞了一大堆东西让予安带回,父亲因此觉得更加不安;其二,叶家毕竟是他们的衣食父母,生意往来全仰赖叶永明,虽说叶家人没架子,但常让孩子送东西上门去打扰确实不妥,好像是要从叶永明那里渴求更多好处似的。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距离感确实不好掌握;其叁,陈父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是不想让女儿去做。
“小安姐姐好。”少年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面孔上浮起可疑的红晕,似乎是在为自己正处于变声期的尴尬嗓音而羞惭不已。他第一次这么渴望自己快点长大,快点成为真正的大人。
“小栩你好。”平静的声音礼貌而妥帖,让人倍感舒适,“叶总,我先出去忙了。”
“好,你去吧。”叶永明笑眯眯地看着她出门去了。
走到门口的陈予安顿住了脚步,转头问道:“小栩需要喝点什么吗?”
沙发的少年还未开口回答,就听叶永明说道:“小安你先去忙,不用跟他客气,等会儿让他自己去外面泡茶喝,爱喝多少喝多少。哈哈哈。”年近五旬的叶总有儿万事足,每天都乐呵呵的。
陈予安点点头便开门出去了。
整个工厂上下的员工都知道老板有个特别会读书的儿子,回回年级第一,人长得还好看,是最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男生,常常有人这么说道:“叶家老板跟他儿子真是好竹出好笋,虎父无犬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