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穗月又做了那个梦。
她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尖利的手术刀从她肚皮隔开,她因为害怕紧紧闭上双眼,接着她听到那串风铃声。
为什么会有风铃声?
她听到中年女医生对助手说:“我儿子今天中午买的,没别的地方挂,正好就挂那儿了,还怪好听的。”
江穗月屏住呼吸,她希望那串风铃声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可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紧接着,在一连串的铃铛声中,她听到婴儿的啼哭。
“啊……”她又一次被这个噩梦吓醒。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她尖叫出声,整个人跌落在地。
浑身湿透,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打开床头灯。
服下药,睡过去之前她发了两条信息。
一条是给心理医生:“我明天过去复诊。”
一条是给方绮敏:“明天早上9点给我打个电话。”她怕自己会一睡不醒。
安眠药加抗抑郁药,双重保障,希望能助她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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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洋楼内,江穗月脱了外套,她像回到自己家,熟练地躺进大沙发里。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我还是要努力赚钱,就为了早日实现沙发自由。”
她觊觎他这套沙发许久,奈何价格太昂贵,她买不起。
“你赚的钱都到我这里来了。”心理医生笑笑。
“祁医生。”她难得尊称他:“你老实告诉我吧,我这病还有没有得救?”
“最近食欲如何?还有没有经常头晕心悸?”祁楷问。
“吃得不多,喝酒倒挺多。”她说:“拿药送酒,后劲不小。”
“我当你开玩笑。”他推了推眼镜:“怎么把复诊时间提前了?”
“我又做噩梦了。”她淡淡道。
“还是那个梦?”
“嗯。”
“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他回来了……”
祁楷点了点头,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说。
“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解决得了吗?”
“可以试试。”
“既然你没用,还收我这么高的问诊费。”
祁楷无奈地笑:“你在排斥治疗,没发现吗?”
她摇头,眼神变得迷茫。
“你想用这件事……惩罚自己。”祁楷一针见血。
江穗月眼角有泪:“我当时没办法……”
“穗月,那件事发生很多年了。”
“可它……好像还待在我的身体里。”
从小洋楼出来,江穗月漫无目的地逛,她心不在焉,被迎面而来的小女孩撞上,才回过神来。
女孩五六岁大小,扎着丸子头,穿着粉色的羽绒服,她奶声奶气:“阿姨对不起。”
江穗月对她笑笑:“没关系。”
“阿姨走路要看路,小心哦。”她说完,被妈妈拉走了,还一步叁回头,江穗月听到她对她妈妈说:“那个阿姨怪怪的,怎么一直盯着我?”
江穗月收回目光,如果那个孩子还在,它应该比方才那小女孩还大,该读小学了吧。
可那时候的她刚过完18岁生日,刚拿高考完……
月经推迟,她已经知道不妙,因为她经期一向准时。
验孕棒出现两条杠时,她直接崩溃大哭,甚至想过从学校楼顶跳下去。
她大好的新生活正要开启,为什么要拿一个新生命绊住她?
她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她去找何晋深,想让他一起面对。
可当她找到他家时,她听到他的邻居说:“这家人都出国了,送孩子去上学。”
高考他没来,江穗月以为他要复读,她原本打算等大学开学了,尘埃落定了,再去跟他道歉,她会哄回他,他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可他走了。
走得不声不响,连一句话也没留给她。
她怎么办?
那天,江穗月拖着疲惫的身体,犹如行尸走肉,在他家楼下站着,久久没有离开。
她不敢去大医院,就在街边的小广告找了家私人诊所。
昏暗恶臭的楼梯间,窄小布满灰尘的手术室,还有那串风铃……这是她对那天的所有记忆。
孩子从她的身体离开,医生问她:“要不要看一眼?叁个多月大了,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她闭紧双眼,没说话。
“回去给孩子烧点纸。”手术结束后,那女医生说。
那天晚上,她下体还在流着血,额头发烫,她裹紧被子,浑身都在抖。
孙芸打完麻将回来,骂骂咧咧,见她没做饭,一把冲进房间要打她。
江穗月面无血色,实在没力气跟她扯皮。
“麻将又输了是吧?”她冷冷地看着她,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她存了许久的零用钱:“拿着钱滚,别来烦我。”
她只想要片刻安宁。
孙芸走了,又去赌了,家里只有她在。
她躲在被子里,哭到泣不成声。
那一刻,她恨何晋深,她如今所受的苦,皆因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