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机轰隆隆地响了一早上,终于不高兴了,罢工,水管漏了水,淌了一地,妈妈急得团团转,忙着收拾又忙着修水管,机器沉重,她拖来拖去直低声咒骂,倪夏半途上厕所,又被她妈赶回去:“你去用我卧室的卫生间,别走来走去,没看见一地的水!”
家里没个男人真不行,爸常年在外面出差,还是多亏楼下张叔叔偶尔来帮衬干点体力活,可是今天张叔叔全家去吃喜酒了,不在家,妈妈没了帮手。
“哎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倪夏有时候会这么想,“至少妈妈没那么难。”她想起她表弟,才上初叁,提五十斤大米上楼都不成问题,她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连学校体能测试都不能达标。
倪夏感觉妈都要哭了,自己只好躲回房里,避免看她崩溃——实际上,她看见过不少次妈妈蹲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哭,对她同情之余,倪夏还有种焦灼的痛苦,她给爸爸打过电话,但爸爸总是说:“雇个人来做事嘛,又不是没钱,你妈那个人就是死心眼。”
好像什么事到了爸爸那里都轻易能解决,倪夏都开始怀疑妈妈是不是真的死心眼了,可妈妈听了却翻白眼道:“他赚几个钱回来就要我雇人做事,在外头跑业务跑了那么多年,没见他把家里置办好,在外头倒是装大方,现在说出去是当老板,可欠的钱比挣回来的还多,他为什么不敢回来,还不是怕要债的来找他!”
爸爸在妈妈那里很不堪,可倪夏还有点同情爸爸,不仅仅是因为他记得她每个生日送她礼物,爸还曾偷偷给过她一张信用卡让她随便花,前提是不许告诉妈妈,虽然倪夏也怕这钱还不上惹来麻烦,所以不敢去买什么奢侈品,但这份宠爱之心,她还是收到了。
此时,倪夏听见妈妈在讲电话,低声泣泣,不知是找谁人倾诉,但挂断电话不多久,门铃响了,有人来了。
倪夏竖着耳朵听,辨出是个男人的声音,心里一紧,拉开卧室门一条缝隙,正好能看见大门玄关处,那人的一双黑皮鞋一前一后摆在垫子上,像迈开步子侵入这片领地一样,再细听妈跟他的对话,一个说:“我是不想叫你来的,但是我怎么也弄不好……”
另一个说:“别说这样的话,你早就该叫我来的,好歹修水管这活我也干过……”
“第一次来我就让你干活怎么行!”
“怎么?你还要把我当客人?”
“不是,我是说……”
后面的声音变成细碎的呢喃,倪夏听不大清,只听见各种工具金属碰撞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妈的声音又活泼起来:“哎,好像不漏水了!哎,还是你厉害!”
“我再帮你收拾一下。”
“哎不用……”
“你歇着去!”
“那我给你倒杯茶去。”
倪夏把自己藏得静悄悄,就像有件隐身衣,披上就当消失了,妈妈去厨房烧水,她就踮着脚蹭到卫生间墙边,探着个脑袋往那边看,没看到人,只听里面的人在收拾,叮叮当当,盆子和拖把都在响,倪夏刚要缩回头,那人忽然出现在门口。
男人的衬衫袖子和裤脚都卷起,露出曲线紧致的小臂和结实的小腿,个高,不胖不瘦正好,看起来比爸爸年轻,目光炯炯,正往这边看,倪夏心一激,缩回脑袋,立刻掉头就跑。
不过,仅仅这一眼的对视,倪夏就记住了他的模样——好像在哪见过?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南山路看妈妈挽着的男人,是他吧?一定是他。
妈的声音又响起来:“弄好了?来,喝点茶,家里有点乱,没收拾,你先坐着,我做个饭,很快的。”
男人低沉回答:“你别忙,别忙,我不坐了,我得走了。”
“走?哪能走,别走,坐下喝点茶!”
“哎算了,我还是走吧。”
“逸昕!”
“好,好,我坐着……”
二人嘀咕,坐了片刻,走动,妈的脚步忽然近了,倪夏迅速拿起一本书把自己埋起来。
“倪夏……”卧室门推开,妈进来说:“你饿不饿?我来不及做了,咱们出去吃饭吧。”
“我不饿,就不去了吧,你们去吃完带回来点给我就行。”
“你不去?”
“我不去,我还有作业没写完呢!”倪夏这句倒是不撒谎。
“那你在家多盯着点水管。”
“嗯你放心。”
“好,我很快,吃个饭就回来……哦对了,你出去跟我的朋友打个招呼吧。”
人来了,不见客,也不成规矩,倪夏乖乖地从椅子上溜下去,跟在妈妈后屁股出去喊人。
“逸昕,这是我女儿,倪夏。”
“叔叔好。”
倪夏抬起头看男人,男人此时已经将袖子裤腿都放下,换回了那双黑皮鞋,人也站得笔直,在玄关处回眸冲她点头微笑,又去看倪夏妈说:“没想到都这么高了,上次我见她的时候,她还只有那么一小点。”
他比划着,好像真的见过她刚出生的样子,倪夏干笑着,心里暗暗吃惊,二人原来认识这么久了?!
倪夏妈倒很平静:“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们啊都老了。”
“是我老,你怎么看都不老。”
“你还没我大呢,怎么会比我老?”
“不信你问倪夏,倪夏,你看你妈妈老吗?”
男人和妈妈相视一笑,又都来看她,倪夏忙回答不老,但心里还是有点别扭——他们怎么能在她面前公然调情呢?
“倪夏不去了我们去吧,给她点好菜送上来也一样……倪夏,你进屋写作业吧,要是想来就随时过来,我们在楼下的东方饭店。”倪夏妈匆匆换了件衣服,拿了包去穿鞋子,倪夏注意到她这时涂过了口红,站在穿衣镜前拢了拢头发。
男人对倪夏说:“倪夏,你想吃什么?我先去给你点菜。”
“什么都行。”
“听你妈说,你喜欢吃红烧排骨和鱼香茄子。”
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倪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男人微笑,风度好到不像是能干出那种偷偷摸摸的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