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些事上,她吃了太多的苦,然而对于感情,她还只是任性恣意的稚子。人弄到手了,态度殷勤热络了,她便觉得乏味,觉得理所当然,不肯多花一点心思去体悟对方的情绪。
反正季桓喜欢她。
这种喜欢,约莫早几年就有了苗头,只是被常理人情压着,隐密不发,难以生长。若非姜晏搞出下毒刺杀勾引之类的举动,两人想必永远都是普通关系。是季哥哥与姜五娘。
现在季桓被姜晏牵引着踏上了歪曲的道路。不,他自己并不觉得是歪路。前些日子他告诉姜晏,自己已经与宿成玉正式断交,话里话外试探季家何时上门提亲。
今天辞别,又问了一遍。
“晏晏,下个月初五是好日子。”季桓道,“你要不要我家的大雁?”
姜晏打了个呵欠:“不要,你送过来我就煮了吃。”
顿了顿,又道,“季璧英,别整天胡思乱猜,揣测我的想法。我的想法特别简单,及时享乐,你情我愿,顺带着给我做点事。我不喜欢没用的人。”
春风和煦,日光明媚。空气飘浮着迎春和杜鹃的香气。
姜晏抱着毛茸茸的花狸,猫儿似的眼睛半睁半闭,松软的鬓发轻轻拂动粉腮。她这般倦懒,又有种理直气壮的傲慢,说话不遮不掩,听得人心头发颤。
季桓定定看了片刻,忽而微笑喟叹。
“我真的看不懂晏晏啊。”
她有什么难以看懂的?
姜晏漠然地想,洛阳也不是没有其他放纵玩乐的贵女,婚前品尝男女之乐并非侮辱门庭的大罪。远的不说,如今年方二十的陵阳公主,上个月定了驸马,这几天照样挑选新入仕途的美男子携手共游,夜谈整晚。
她姜晏无非是太死心眼了,以前只晓得缠着一个宿成玉。
若是眼界放宽些,也不至于落得如此难堪凄惨的下场。
***
锁在后院的小乞丐承受不住折磨,把狗窝弄塌了。
阿鹤指挥着仆役,将这少年关进柴房。柴房旁边就是做饭的地方,从早到晚都散发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姜晏吃得精细,选的厨娘手艺自然好,花样也多。每每天还未亮,膀大腰圆的厨娘便从水瓮里捞了鱼刮鳞剖肉,煮开胃的鱼片粥。面粉掺着桂花蜜,捏成团子裹上荷叶蒸熟,就是讨喜又饱腹的甜点。到了晌午,砧板咚咚灶膛呼呼响,香辣的炒肉清甜的羹汤,煮玉米蒸酥酪炸金脆的虾丸……
阿蝉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膝盖抵着胃,狠狠压着,都压不住可怕的饥饿。
他饿得要疯的时候,便会想起姜晏来。这个长得漂亮穿得也漂亮的小千金,笑起来眼睛像勾人的月亮,声音又软又甜。她每次来,就意味着他能闻到、尝到正常的肉,他可以就着她的手撕咬骨头,直至黏哒哒的肉汁顺着纤长白皙的手指滴落地面……
她笑他是狗,但这种嘲笑算得了什么呢?
听多了,反而觉得,嘲笑也是带着娇嗔的,是埋怨和鼓励。
好饿。
阿蝉躺在暖哄哄的食物香气里,视线模糊,思绪混乱。
眼前偶尔闪现奇怪的画面。焚香的案几,高耸的黑塔,摆着红彤彤猪头的餐盘,漫天飞舞的纸铜钱;细碎的哭嚎,尖锐的喘息,日复一日的逃亡与乞讨……
过多的幻觉充塞大脑,又顺着口鼻流出来,变成黏稠恶心的气息。
“……好饿。”
他喃喃低语,身体一阵阵地痉挛。
每天的刑罚从不迟到。
但疼痛感正在淡化。与之相反,精神的饥饿攫夺理智,每时每刻都在摧残可悲的魂魄。
阿蝉记得肉骨头的味道。因为记忆太深刻,所以烂米和臭水变得更加难以下咽。他渴盼正常的食物,他一日日地盼着,直至某天,侯府的小千金终于踏进这灰暗逼仄的牢狱。
“要吃肉么?”
她笑盈盈地问他。轻易就能折断的素手,捏起炖烂的猪大骨,喂到他嘴边。
“给你吃呀……只要你听话。”
“如果你不听话,我就再也不来啦。”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阿蝉挣扎着抬起头来,在姜晏决定扔掉肉骨的前一刻,张嘴咬住,牙齿磕着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生怕她离开。
他窥见了她的不耐烦。
人的意志是多么浅薄的东西啊,阿蝉可以忍受躯体的折磨,却无法遏制疯狂的饥饿。他像一条被打折了腿的狗,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只靠一张嘴,一副牙齿,以及肿胀溃烂的舌头,竭力吞食着姜晏手中的肉骨。
炖烂的肉掉在地上。坚硬的骨磕出了裂痕。
姜晏垂眸,静静看着脚边的肉屑污渍。
四天而已。
在家养病的宿成玉今日堪堪有了动作,关在柴房的小乞丐已经溃败求饶。
“说罢。”她问,“你从哪儿来,与宿成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