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訚不是没想过把虞越调到A班,只是比起随时能见到她,他更不想把她放到某人眼皮底下。
也有分属不同班级的恋人,他们会在进入教学大楼后依依不舍地惜别,或搂着腰,或缠着脖子,旁若无人的亲昵模样碍着不少人的眼。
身边人已经走向她的班级,清瘦背影没有一丝留恋地远离着他。钟訚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收回视线也走向楼层另一侧的A班。
虞越低着头,进了教室直往座位走,她没有看到堆在课桌下的垃圾,洁净的桌面摆着一个米色绒布盒。
“这是撞伤你的补偿。”
这是虞越第二次清晰地听见这道沉稳的声线。
她抬起头,避无可避地直视着曾经最害怕的人。
他很高,或许超过了一米九。蓬乱的烫发遮住了前额又盖过眉峰,鼻梁挺直得像一把尖利的匕首,流畅的脸部线条有如刻凿锋刃。光是这张脸,就劲锐的足以伤人。
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他。眼神中不含一丝迷恋艳羡——更准确地说,是什么也没有。那双乌亮的眸子好像只是她清绮面容的装饰品,有水波粼粼闪烁着,但瞳孔中看不见任何情绪。
宗谔突然有点愧疚。他是不是把人撞傻了?难怪钟訚要单独给她补课,看来脑子伤得不轻。sèγǔωèη.ℂóм(seyuwen)
他伸出一只手指揭开盒盖,躺在米白衬底中的珠宝流光溢彩,顿时引得全班女生围聚过来。
“你先收下这盒,以后告诉我喜欢什么颜色,再送你整套。”
盒子里嵌着几排五彩斑斓的宝石戒指,任何有着基础欣赏能力的人,都不会对它的美无动于衷,虞越如是。
她像看着橱窗中的精美饰品,为它的华光而心驰神往,但她很清楚它们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所以她并不想穿过玻璃取走它。
看久了,虞越甚至觉得眼前倒不如是一盒垃圾,她还能挥手扫开。
“请你收回私人物品,挡着我摆课本了。”
宗谔并不意外她会拒绝。
听说这个贫困生清高得很,钟訚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拿下她。该给的甜头那家伙肯定都给过了,瞧她现在身上穿的,就是刚刚发布的奢牌新款。
既然钟訚对她那么舍得,她当然不好在人前接自己的东西。不过他可没错过这妞看见宝石的反应,虽然不满那堆死物比他的脸有吸引力,但事实证明她和别的女孩没什么不一样。
把人勾过来,迟早的事。
宗谔暗笑着扫视了一圈围观人群,他们立即各归各位假装无事发生。
他把首饰盒又朝虞越推近了一些,“它们现在属于你——”话还没完,虞越就端起方盒放到地上。
她还施力向前推了一把,但因为绒布吸地盒子没有滑出很远,只是勉强与虞越的课桌拉开些距离。
宗谔把这看做欲擒故纵的把戏。她面上越是表现得倔强,越会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以前也有女孩这样对他,那时宗谔不太有耐心,他觉得这样的女孩很烦,不想费心应付。
现在嘛……小香囊欲拒还迎的,还挺有意思了。
宗谔弓下腰凑到虞越颊边,几乎要被她忘却的一幕重映在脑海中。
“你还是那么好闻。”压低的气音乱窜在皮肤上,虞越挠了挠被污染的颈窝,偏过头看向勾着唇角的人,正色道:“谢谢,可是你很臭。”
邪笑僵在嘴角,宗谔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虞越举起一本书挡在眼下,肩背后倾着躲开他的逼近。“你的衣服很臭。”
她的音量不高不低,吐字清晰有力,全班竖着耳朵观戏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惊讶得眼眶都快装不下凸瞪的眼珠子。
宗谔揪起衣领闻了闻,昨天才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新皮衣,哪臭了?
“这是北非手工鞣制的小羊皮,和一般的劣质皮革不同,你可能没接触过。”言下之意就是她不识货,不懂高级的味道。
“是没碰过。”虞越点着头避开宗谔伸过来的手。“但我听说它们是在尿液和粪泥中发酵好的,成皮越柔韧,浸泡在秽物中搓制的时间就越久。”
此话一出,半个班的人脸都绿了,宗谔脸色尤为难看。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嘲讽的目的都达到了。
“下等人才清楚活要怎么干。”悻悻地扔下这句话,宗谔不太帅气地离开了E班。
叽叽喳喳的声音喧嚷开来,有人搜索到了菲斯的传统制革技术,被恶心得直想把腿上的皮靴扒下来。
“你们吐什么?又不是真臭。咱用的都是经过加工的高级定制,它敢有味儿嘛!”
“就是,自己穿不起就装纯,身上的骚味儿那才叫冲呢!”
“嘁,有人撑腰当然嘴硬了。给脸不要脸。”
课铃的响起制止了即将变本加厉的侮辱,一条巧克力放在虞越的桌角,轻微女声说出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你很勇敢。”
虞越扭头望着站在身旁的女孩,她露出一个虚弱但真诚的微笑,那张原来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现在干瘦得吓人,眼底的暗沉像是生来就没睡过好觉。
丁可英从没参与过对虞越的排挤。她长得漂亮,是E班最嚣张女生团体中的一员,又因性格腼腆,就只是夹在人群中看着她们行事。她被迫吸入那个自己并不认同的团体,对于她们的所作所为无力阻止,只能尽量不参与。
在这个学校,旁观者的冷漠已经算是善良。
好像在她去DiamondRoom打扫卫生后,丁可英变得不太一样了。她回避着女生们对DR的缠问,经常性地离群独处,连男友都觉得她古怪无常。
那个篮球队的明星人物,因为对她的关怀体贴而领到了“暖男”、“痴情”的标签。他一面与丁可英维持着恋人关系,在人前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一面背着女友与几个女生暗通款曲,插在她心上的刀子已不知有几把。
她应该很清楚男友的丑事吧?否则曾经那么秀美的女孩,如今怎么会枯槁得判若两人。
可是她为什么要忍受呢?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悬殊到无法抗衡吧?
丁可英已经回到座位,虞越撕开巧克力包装,咬下一块,醇厚的苦涩在口腔中漫开。
没有任何甜味添加的黑巧,苦到舌根都快麻木。
宗谔吃瘪的事一节课后就传开了,登时间E班成了热门展区,许多人前来观摩那盒躺在原地与尘埃为邻的戒指,他们举着手机无限接近,可是没人敢碰一下。
午间课休钟訚在教室门口等她,虞越随他到了综合楼背面的中庭。凉亭内的木桌上摆着黄铜锅,厨师把现切的羊肉放入锅中,然后收起用过的器具退下。
冰块在炉火上融化,羊肉的鲜香四溢,钟訚慢慢往锅里倒着红酒,蒸腾热汽混着酒香扑面而来,虞越伸手虚拢住那些蒸汽,任潮热一点点温暖着冻红的手指。
挖去锅中浮沫,钟訚次第加入其它食材,鲜绿的菜叶一落进咕噜冒泡的热水就变了颜色。他舀起一碗装着熟羊肉的热汤,放到虞越面前,接着又去调蘸碟。
今天他格外有耐心,从前在吃上不见这样细致。
“我一向不喜欢羊肉。”
钟訚夹着肉块在料碟里翻转,浓油赤酱把羊肉裹实了,他才送入口中。
“不管蒸炖还是煎烤,都感觉脱不了膻味儿。”
油滴在下巴上,他拿湿巾抹掉,平时遇到这种情况会皱起的眉头此刻异常舒展。
“你不该刺他。”
很温和的神情,完全看不出责难。
“嗯,为所欲为的权利只在你们手上,是我逾越了。”
滚烫的肉汤下肚,心窝都暖热起来。羊肉嫩得过舌即化,不加蘸料亦滋味非凡。
如果眼前人不存在,虞越会吃得更开心。
“我只是担心那个暴力狂控制不住脾气伤害到你。”
钟訚的笑意敛去,不太高兴的抿嘴。虞越现在让人生气的本领见长,招惹男人没有好下场,她还不懂么?
“无所谓啊,早就千疮百孔了,再烂一点也没事。”
她确实不该惹他。可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他们习惯了用物质买到对别人伤害与侵犯的通行券,闯下再大的祸都可以用金钱轻松掩盖继续任意妄为,愧疚这种人类基本的道德感恐怕早就丧失得一干二净。
凭什么她非要接受穿着人面兽皮送来的糖衣炮弹?虞越甚至希望引起宗谔的怒火,让他像在图书馆发疯一样暴揍自己一顿,这样她又能暂时脱离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