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别院正房的灯还亮着,杨氏正在和林振悟讲今日在宋家的经历。
“……侯爷固然有您的顾虑,但妾身觉着,卓彦这孩子,无论是相貌,家世,还是人品,都堪称良配。
“侯爷觉得宋家家大业大,人事复杂,怕嫚嫚嫁过去受苦受累,应付不来。但咱们嫚嫚又不是个傻的,好好教教她,练一练,何至于应付不来?”
林振悟听着,没有立刻说话。
杨氏还在继续说:“再者说,宋老夫人和叁夫人都很喜欢嫚嫚,又有我们这娘家做靠山,谁敢欺负了她去?”
杨氏身在内宅,到底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林振悟并未直接反驳她。
他一直不愿考虑宋谨翊,自然不止是因为宋家人事复不复杂这种小问题。
宋兴涛之前贴东宫贴得紧,深得太子信任。
但太子尚且年幼,能不能继承大统还不好说。
冯崇源那老狐狸都知道明面上保持中立,以后局势变换,他这颗墙头草至少自保没问题。宋兴涛呢,可就不好说了。
林振悟早有耳闻,其实河南官盐那档子事,宋家似乎也有份掺和在里头。但具体情况如何,皇上不让再查,更不曾公布调查结果,所以他也并不能知道得十分清楚。
这种情况下,林振悟不可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推到宋家这个未知“坑”里去。
可是,那天晚上锦衣卫的出现,让林振悟忽然意识到,宋家的情况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若是那天没有锦衣卫出手,江煜不仅不可能这样快就找到林岫安,而且更不可能这样顺利地掩人耳目地把林岫安带回温裕侯府。甚至事后,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兵部等全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知道宋谨翊受伤之人也寥寥无几。
京城城门守备森严。城南文正门因是作税收之用,是京城唯一一个十二时辰开放的城门。但即便如此,胆敢擅闯文正门,在禁止通行时间出城去,这是无论如何瞒不过去的。
除非……
“侯爷,您说呢?”杨氏迟迟听不到丈夫的回答,询问道。
林振悟收回思绪,轻叹道:“不必操之过急。你的考虑,并非都无道理。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安置吧。”
杨氏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刚刚用过早膳,管事来禀报:“侯爷,宋叁公子求见。”
一旁的杨氏率先抬起头,双目亮亮地看向林振悟,“侯爷……”
林振悟轻蹙眉,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对管事说:“让他在听雨轩等着我。”
管事应声而去。
一大早就来求见,显然是有要事要说。昨天廖氏才表达过那样的意思,今天宋谨翊竟然就上门正式拜访,随便一猜,就能知道他要说什么。
林振悟穿着家常的暖杏色道袍,缓缓行至听雨轩外。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六识过人,宋谨翊立刻站起来,对他郑重作揖:“世伯安好。”
他低低唔一声,不动声色地打量宋谨翊。只见眼前的少年穿着牙色飞鱼暗纹织金纱直裰,宽肩窄腰,高大挺拔。
林振悟的身形也算高的,但宋谨翊比他还高大半个头,但姿态谦逊从容,不卑不亢。
面对如此品貌无可挑剔的翩翩少年郎,他想摆脸色也摆不起来。
“坐吧。看茶。”他淡淡道。
“多谢世伯。”
“这么早就过来,用过早膳没有?”
宋谨翊道:“已经用过了。”
林振悟端起茶盏,缓缓吹开茶叶,喝了一口,问道,“见你行动还算利索,伤势都恢复了?”
宋谨翊言语恭谨:“多谢世伯关心,我皮肉还算结实,伤已大好了,行立坐卧,都已无碍。”
“嗯,那就好。”林振悟不紧不慢地说,又问他祖母身体如何,父母为何没有一同来别院之类的问题,东拉西扯,就是不往宋谨翊最想说的那个问题上绕。
宋谨翊微笑,也不急,林振悟问什么,他就恭恭敬敬答什么,好像真是来跟他唠家常的。林振悟若不问,他就也不说话,陪坐着喝茶。
听雨轩内不知何时,陷入沉默之中,只余茶盏杯盘碰撞的清越之声。
好半天,林振悟无声抬眼看了看宋谨翊,心下陡然失笑。
又叹息:啧,这小子,竟比他还沉得住气!
面上却依旧严肃,“行了,我也不绕弯子了。说吧,你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终于等到这句话,一直耐心绷得毫无破绽的宋谨翊偷偷松了一口气。
虽然林振悟身为一代儒将,饱读诗书,心思较寻常武将细腻复杂得多,但到底还保有习武之人的豪爽,没有绕太久的弯子,考验他太久。
宋谨翊上前,一丝不苟地郑重作揖,无比认真地说:“小侄今日来拜访,是想斗胆向世伯求娶岫安世妹。”
此话一出,林振悟早有所料,眉毛都没跳一下,低头继续喝茶。
其实细究起来,林振悟早有此预感。就在那日,宋谨翊与林岫安同乘一辆马车,将林岫安送回来侯府时,林振悟就隐约察觉了他的心思。
林振悟不说话,静默须臾,他道:“罢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也不与你磕磕巴巴地搞那些弯弯绕。”
他正视宋谨翊,说道:“我只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有锦衣卫保护你的安危?你是否是在执行某项任务?”
宋谨翊微垂眼睑,“我并无任何任务在身。锦衣卫的行动是听从了上司安排,并非为了保护我的安危。”
这回答……
林振悟微眯起眼,不放过他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入了锦衣卫?”
闻言,宋谨翊明显一怔,继而抬头看着林振悟,神情坦坦荡荡地回答:“没有。”
听到这个问答,林振悟神色稍缓,但依然没有放过他,“那么,你究竟是与何人结仇,又是什么人欲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