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完后,已经过了六天,期间易透一直是一夜好梦的高质量睡眠状态,因此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但她对于那四天的昏迷不醒只字不提,无论千代如何询问、套话,那张嘴就跟蚌壳似的怎么都撬不开。
易透背着行囊离开后,千代站在台阶的顶端,神色不明的看着少女笔挺清瘦的背影,沉默的望着。夏风吹拂,树影婆娑,缭乱的沙沙声如同她凌乱的心音一样,嘈杂无章,直到听到一道低沉温雅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这才久久回过神来。
那人一身华贵鎏金衣着,深色长发搭理的一丝不苟,气质雍容闲雅,举止彬彬有礼,嘴角带着的那份微笑使他看上去仿佛无论遇到何事都是这般从容不迫的姿态。
“是你啊。”千代认出了他是那天被透冷着脸赶走的人,于是她向对方微微弯腰鞠了个躬,勉强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之前失礼之处,请多见谅,那孩子只是太在乎这座神社了而已。”
“你对妖怪的态度比起那个小姑娘,倒是态度温和多了。”玉藻前轻摇着扇子,温声笑道。
“并非如此,我灵力修行程度不如她,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我快速有效的分辨出力量强大的妖怪的伪装。”千代摇了摇头,神色自若的继续说道:“比如现在,哪怕你已经明示自己是妖怪,但我依旧没有辨认出你任何妖怪的气息,若是那天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碰见你,或许会傻乎乎的将你当成普通人来保护。”
“但她对于妖怪这般警惕,仅仅是因为当初收养我们的巫女被妖怪所伤,因伤势过重,两年后便去世了,当时的我们还太年幼,不少妖怪邪物前来犯难破坏,再加上无知者的愚蠢行为,久而久之,那孩子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千代垂下眼眸,细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暗色,“若不竖起一身锐刺,那……被伤的鲜血淋漓的便是自己。”
玉藻前安静的听着,手中轻轻摇着纹样沉着古朴的桧扇,前面微微遮住了唇边一角,让本就被面具遮了半张脸的面容看起来更加神秘莫测。
“你似乎话里有话?”
千代很大方的点了点头承认,“我确实有件事有求于你。”
“我有种预感,她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危险到甚至会伤及性命。所以,我想请求你去保护那个孩子。”
“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玉藻前突然来了刁难眼前之人的兴致。
“……”千代沉默了好一会儿,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好似做了一番挣扎后,她松开了进抿的唇,退后两步,朝着玉藻前俯身,磕头下跪。
“求你了,我愿意答应你任何意一件事。”
只要透能平安无事,她愿意做任何事。
侍奉神明的高洁巫女舍弃了尊严,向一个妖怪弯下了膝盖底下了头颅,以最低微的姿态请求着他,然而高傲的大妖怪却依然微笑但漠视着,他甚至语气调笑道:“那你告诉我那个小姑娘的真名吧。”
“……”千代俯跪在地的手指一点点缩起,紧握成拳。
名字是最短最有效的咒,这对里世界的她们来说是大忌。她可以毫不犹豫的献上自己的真名,但她没资格向妖怪道出透的真名,哪怕这个妖怪并没有任何恶意,透也会生气的,可是……
十指用力道关节发白,甚至全身都在发颤,仿佛在痛苦的煎熬中。
现在只有他能保证透性命无忧,性命与真名……可恶,要是她再强大一些,强大到能将透笼在羽翼下,那该多好……
过了许久,见她任然一声不吭,玉藻前失望的哼了一声:“那你的承诺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骄傲自我的九尾大妖怪天生绝世无双,这一生从不缺少任何东西,所有一切想要的皆是手到擒来、应有尽有,既然眼前的这个巫女无法做到,那么这个承诺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大妖怪都是高傲自信的,同时也是冷漠无情的,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如同神明一样高不可攀的它们或许有一点对于脆弱生命的怜悯心,却没有对于弱小生物的同情心,强者为尊是它们永恒的法则。
看着跪在面前的巫女因为内心的挣扎而浑身发颤,十个纤细的手指死死的扣在石阶上,力道大到甚至在指甲缝里崩出了血迹,所谓十指连心,都这样了她还是一声不吭,玉藻前突然没了兴致,满脸无趣的摇着扇子转身离开。
妖怪离开后,白衣绯袴的巫女仍然保持着磕头跪地的姿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指缝间的血沾染了尘土,她也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太阳高照与天穹之顶,温热的光散落大地,却照不进她一片生生寒凉的心……
“透……,我到底还如何是好……”难道要让我如同当年那样又一次无能为力的看着亲密之人死在眼前吗?
六年前,她弱小、没用,只能躲在苳巫女大人的身后,看着她浑身染尽鲜血,看着她因病痛离去……
六年后,她依旧弱小、没用,只能躲在这荒凉的神社里,等待心系之人的归来……
她该相信透的,可是……可是、可是那天透醒来时的眼神,那好似坠入深渊,浓稠的恶意与杀意简直将她整个人吞没,哪怕仅仅只是一瞬间,她都被吓得全身发毛,背上瞬间浸湿了一片冷汗。
那是她从没在透身上见到过的眼神,她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一切都太古怪了,可她一无所知,除了满心的惶恐与不安以外,就只剩下快要溢出身体的满满担忧。
这一次,她真的好怕透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所有的问题……终归是她太没用了,没办法帮助透,只求不成为透的累赘,若是能稍微排上点用场,也不至于让那孩子独自一人抗下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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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透在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迭好的纸鹤朝空中一扔,原本巴掌打的纸鹤眨眼间变成了与马儿同等大小,灵力在周围运转,符文咒印印满了纸鹤的每一处,如流水般游走。
易透淡定的踏上纸鹤,朝着一个方向远去,而她离开后,一处草丛发出了‘梭梭’一阵爬行声。
拿着地图,按照记忆中京都的方向推算出大江山的大致方位,不吃不喝全神贯注的为纸鹤输送灵力快速飞行的易透仅仅用了一天就到达了大江山势利的范围边缘,当她落地时,因为灵力消耗过度,加上一天滴水未进导致脚软差点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旁边的树,稍微闭眼缓了几口气,带眼前黑点密布的晕眩感褪去后她才靠近前面的河流,用手巾浸湿后敷在脸上,慢慢的缓和紧绷的神经。
巫女透简直点满了野外生存技巧,继承了记忆的易透在休息了一会儿后轻车熟路的搜罗了一堆干柴生火,烤鱼,煮了一小锅热水,在周围布置了一小圈幻术结界确保安全,再用一堆大片的干草树叶铺在树下的一片土地上,为夜晚就寝做准备。
夜深后,当一阵血腥气息冲进鼻腔里时,易透猛的睁开了眼,在看到眼前的男人时,她瞬间意识到,她又进入了和那天一样的共鸣梦境。
“醒了啊,那就把这些肉吃了吧,分量很足,够你吃个饱了。”红发妖怪当着她的面将一位穿着狩衣的男人大卸八块,赤红温热的鲜血如同泼开了闸的河,一瞬间倾流而下,五脏六腑、大肠小肠散落一地。
一只指甲尖锐的大手拿着一块鲜红滴血的肉块递到她面前,那铁锈般的血腥气每一秒都在从鼻息中灌入大脑,那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仍然侵蚀抽拽着她的神经,她的精神世界在剧烈颤抖着。
——不能吃!绝对一口都不能吃!!!一口都不能吃!!!!!!!!!!
易透在极度抗拒着,她用尽了所有理智与精神去对抗这不可控的身体的觅食本能,因为抵抗的或许强烈,以至于身体与精神产生了极度扭曲的分裂。
在酒吞童子眼里,女人的身体突然身体如同抽风一样打着颤,牙齿“咯咯咯”的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但渴望食物的本能却让晶莹湿滑的口水从嘴角不断分泌,潺潺流下,眼底瞳孔剧烈颤动,原本绝艳美丽的容貌变得狰狞如恶鬼。
自从这个女人被茨木童子妖化成鬼以后,除了在吃肉的时候反应积极一些以外,其他时候都是一副呆如木鸡的模样,从不说话,也不拒绝任何东西,对外界的一切毫不在乎,眼里只有那腥香的血肉。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将一个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如今这头只有本能的野兽终于有了一些鲜活的反应,这让酒吞童子克制不住的心中狂喜,他立刻扔掉了手上的肉,一把捏住女人的脸。
他凑近了观察她的每一处,试图找到她稍微恢复神智的痕迹,甚至还放平语气小心翼翼的问:“你醒过来了……对吗?”
但是回答他的是女人如同疯魔一般的癫狂神色,当初漂亮到能迷惑他心智的烟灰色眼眸如今瞪得眼眶突兀,瞳孔一直颤动不安,那张嘴开开合合,除了流了他一手的口水以外就只剩牙齿打架的声音。
这根本不是恢复神智的模样,反而比妖魔发病还要失智恐怖。
这是酒吞童子观察了许久得出的失望结论。
“好了好了,肉不合口味那就换一个。”总而言之,肉还得喂,不然又像上次一样为了觅食乱跑可就真的头疼了。
酒吞童子推开了那堆人类的肉,转而伸手扯过一只长有艳丽羽毛却是人面兽身的妖怪,再一次当着她的面将其撕碎,然后强行塞进女人嘴里。
“啪——”
易透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绷断了,当她在精神世界里,用这第一视角看着眼皮子底下这沾满了鲜血与羽毛的手时,以及从身体五感共享感觉到的舌尖上血肉鲜甜的味道,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是她的理智。
作者有话:终于写到透透不再克制自己,释放压抑在内心戾气的一面了,好耶!
人憋久了是会疯掉的,透透也一样,上一世她憋了将近二十年,再加上从绑定系统后遇到的一堆阴间事,我自己都很难想象她疯起来会是什么样,但是我又好兴奋!好想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