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是警察局廖局长的远房侄子,因这层缘由,他从未值过夜班,老李心中早有不忿,瞧见了也只当没认出来,擦着他的肩膀就往出走。
“李哥,别着急走啊,来喝两杯!”
黄安心知肚明,借着亲戚的光叫他沾了便宜,可怎么从中与人相处好了,还得看自己,因此他总隔叁差五就稍些好东西给夜班的人,譬如这日,他便是特意绕到城南的聚芳斋买刚出炉的片鸭。
被人叫了名字,他便不好再装不知道了,于是老李便将脸上堆满了笑,转头过来,恍然大悟般熟络的攀住黄安的肩膀,重新在凳子上坐下了,见他从随身带的包中取出用报纸包好的片鸭,又拎出两坛绍兴黄酒来,两人杯沿对着杯沿磕了一下,便各自喝了起来。
期间说的不过都是一些没头没尾的闲散话,可也并非是像太太们坐在一起的时候,东家长西家短的拉些八卦,男人们总是习惯于谈论政治的,何况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诸多事宜单拎出来,也够他们酒桌上聊个痛快的。
老李叁杯酒下了肚,便觉着头有些晕,他酒量并没有很好,只是同黄安一道,不好不给他面子。
黄安是号称千杯不醉的,捉了酒杯听老李嚷嚷着:“怎么着最近天天都让值夜班,以前也没瞧着这么要紧啊。”
“还不是谭师长死了嘛。”黄安心里是知道些事的,只是他不敢说,可憋在心里也只叫他闷的慌,此刻见老李醉了,他便叁分真的说起来,权当纾解自己。
老李呵笑道:“谭师长死了就死了呗,死了一个谭师长,不又上来个何副官嘛,反正大官年年换,谁当都一样。”
“李哥,这话可不兴说的,小心被人听见了。”
“呵,要是叫人听见了,那也是你这小子传出去的,到时候我是要找你问罪的!”
老李已是醉了,根本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是管着自己痛快,闹了一回酒疯,便趴在桌子上打了个酒嗝,伸手往那原先包着片鸭的报纸上一指,又喊道:“这些记者,坐在家里说屁话呢!就糊弄些糊涂的老百姓,谭奇伟是被个小戏子杀的吗!瞎说八道,明明是被段南山的人一枪打出脑浆子的!”
听他越说越发离谱,黄安不耐烦的啐了一口,端了酒杯正要再来一口,门外传来汽车刹车声。
他忙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几步,迎面碰上一个身披军用斗篷的男人,头上戴着檐帽,脚上踏着的军靴踏踏作响,整张脸却是隐在帽檐下,叫人看不清。
那人径直走到黄安面前,也不开口,从口袋中掏出一张便条打开,黄安忙觑眼去瞧,前面的一排字是认识的,左右不过是些寻常的官方话,可落款处那个攒金的小篆私印却赫然是何建文的名字。
黄安登时绷直了背,敬了礼,又微微弯下腰,笑问道:“长官是要提什么人吗?”
能来这个地方的,要么是坐牢的,要么是提人的,总不会是来找他喝酒的,黄安心里明亮的很。
那人这才朝他睨了一眼,开口道:“把贺昀天带出来。”
黄安一听,心中乍然明了,这不是杀了谭师长的凶手吗,这何副官才上位几天啊,就忙着要拆谭师长的牌面了?
可脚下却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赶忙往里走,顺着阴森的走廊一直到最里面的牢房,才从腰间哗啦一声取下钥匙,开了门,目光朝里头绕一圈,指了指靠墙坐着的人。
“你,跟我出来。”
牢房里的人便纷纷叫嚷起来,拉着贺昀天不叫他出去,看守却是没有耐心的,骂了几句便径直进来,拎着贺昀天的衣领将他拖了出去,随即又砰的一声,撞上了牢门。
林映棠缩在薛岩的身边,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这几日她早习惯了挨着薛岩,仿佛只要不靠着他,自己便没了力气,全然撑不住了一样。
眼看着贺昀天被拖走,她低低的啜泣着,不忍去想,只将头往胸口埋去。
这样一复一日的等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其余人也早没了一开始被关进来时候的愤怒,只在贺昀天被带走的时候叫骂几句,不过一会儿,便又都麻木的坐了回去。
贺昀天并不晓得自己是要被放出去的,他被押着走在前头,昂首挺胸像极了要去慷慨赴死的霸王,直到被推到一个军官跟前,那人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微微颔首,转身往出走,贺昀天自然被押着跟上。
待出了监狱的门,贺昀天早耐不住,冷着脸喝到:“要杀要剐来点痛快的,别只吓唬人。”
那军官正走到一辆别克车前头,也不搭理他,只一手按着车顶,一手敲了敲后车座的玻璃。
随即,后车门打开,奔出一个满脸泪水的人来。
贺昀天当下便呆住了,怔怔的望着林雁秋朝自己跑来,随即抱住他,哭的肝肠寸断。
车里的丛山并未下来,他微微偏头,瞧了眼外头正抱着哭的两人,确定答应楼小春的事已办妥了,这才抬头看向车外站着的人,从车窗伸出手去,笑着道:“何副官是很讲原则的人,我明白。”
何建文笑着握住了,“丛老板的生意做的好,我得罪不起,以后还要靠丛老板多帮忙呢。”
二人意有所指的你来我往几句,待松了手,林雁秋已经扶着贺昀天上了车,贺昀天满腹疑问,目光不住的朝丛山与何建文脸上扫过,他这会已是认出了何建文,可心里却想不明白,林雁秋怎样会同何建文这样的人攀上关系。
心里难免便生出些许疑惑来,难不成她又跑去……
丛山已经同何建文交换了一个眼神权作告别,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便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