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位哥哥可是吃酒耍混的好手,府上大小事宜都是我和我那位料理的。”
“这难道不好么?”
“好是好……”
马车到将军府的时候,将要日落西山,管事的带了两个小厮在府门口迎客,门外车如流水马似龙,一辆一辆清油车先后停在阶前,几人依次对车上下来的富甲豪绅颔首问好,循环往复。
车轮缓缓停下,迎接的小厮已经殷切上前道:“二奶奶回来得迟,二爷方才还在找您呢。”
舒宜搭着小厮的手臂从车上下来,玩笑道:“那厮,哼,八成是喝高兴了,才想起我来。”
文卿紧跟在她身后下来,她打扮光鲜,低低地垂着脸,与面前几位温婉浅笑。舒宜与管事的介绍道:“这是我刚到松江不久的朋友,姓宋,陈总管,你见过的。”
陈总管微笑点了两头,“宋姑娘好。”转与小厮,“你们两仔细看着!”
二人携手进门,一并穿过曲折的游廊夹道。眼见火树银花就在前面,人影在光里攒动着,文卿看着却益发有些不自在。
她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可舒宜显见已见惯了,见此处人烟不多,便继续低声道:“可只怕公爹死心眼,最后害得我那位为他人做嫁衣。”
嫡长子继承镇国将军的爵位,那么其他的只能降次为辅国将军。
文卿会意点头,没有多说。
走不多步,忽然光处匆匆忙忙跑来一个小厮,“大事不好了,镇国将军府的二爷跟人打起来了!”
文卿看向一旁的同时,舒宜抢了陈总管的话头惊呼,“什么?!”
陈总管向后看了一眼,与小厮说:“快带我过去看看。”
“我也去!文卿,你——”
文卿知她的顾及,便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你快去快回。”
“好!”于是将贴身的丫鬟留给了她,自己护着肚子跟上去。
直至人跑远,文卿适才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在附近找了冷清的亭子乖乖巧巧坐着。
入夜,灼灼灯色铺满微皱的湖面,光摇珠户,银辉巧勾云窗雾阁,各色焕彩佳灯将水榭楼阁装扮得极尽雕丽。
恍如仙境般,连一行托着餐盘从假山后鱼贯而入的青衣婢子也莫名有一种仙人的光环。
“下午陪着魏舒宜那厮折腾,一口水都还没喝……”她望着婢子托盘上的酒食,心想使唤舒宜的丫鬟前去替她递一杯水来,可旋首看见她十分心不在焉的模样。
一般陪嫁的丫鬟十个有九个都被姑爷收用,指不定这小丫头心里有几分她二爷呢。文卿想想也罢了,点了点她,“魏舒宜怀着身孕,行事又没分寸,你去照看着些,我有手有脚,没事的。”
“谢谢姑娘!”丫鬟欢天喜地去了,文卿也慢悠悠踱着步子缓缓靠近光源,从路过的婢子托盘上取了一樽瓷杯,正要喝下,只见一团白色的物体一下往她身上蹿来。
“啊——!”文卿吓得惊呼,脚下打结地退了几步,一下跌坐在地。
边上丫鬟见状上前来扶她,不一会儿,一个声音传来,“小白,小白!哎呀,小白,你跑错方向了!”
随着声音,一个人影从草丛里蹿了出来,文卿拍着灰尘与丫鬟说了无碍,这厢定睛一看,只见是位流里流气打扮的少年,高束发髻,额前却乱七八糟留了一堆头发,身上衣服也是这一个颜色那一块布料,奇奇怪怪,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体统的。
是药铺碰见的那个口不择言的少年。
文卿睨了他一眼,而他则是给怀着的白团子顺着毛,嘿嘿笑道:“姑娘,不好意思了,我无意的,只是这猫它跑错方向了。”
“跑错方向?”文卿讥诮道,“难道你要把猫扔到人群里?”
“差不多,我要把猫扔进新人屋里,她估计得比你刚才叫得还要惨烈。”
少年踱着步子走进了两步,定睛将她一瞧,登时惊喜道:“是你?姑娘,你我好生有缘啊。”
文卿顾自回了亭子坐下。少年便也屁颠屁颠跟上来,没有丝毫分寸就往她身边坐,“姑娘,你今天打扮得可比上回好看多了,上回那太素了,干巴巴的,这回好,鲜艳裙子,涂抹胭脂什么的。”
文卿往边上挪了一屁股,“我谢谢你了。”
少年又靠近了一屁股,“不用客气,我向来是不吝啬夸奖美女的。”
文卿不说话了,只想等着舒宜赶紧回来。
“诶,你是在等——”
“对,在等人。”
“我看你看的方向……哦~你该不会是在等那傻缺吧。”
“公子说明白了,谁是傻缺?”
“就那个卖布的沉老板啊。”说到此处,他突然变得无比雀跃,站起来便开始比划,“他们一伙人本来在喝酒猜灯谜,后来不知说到哪儿,沉老板跟别人聊天说‘辅国将军这个爵位遍地都是,早就不新鲜了,未来他也就是个不入流的贵族,没什么了不起的’,谁知道这话被二公子听见了,两个人扭打了起来!几个小厮拉都拉不住,然后…然后五六个人就一起摔进了池塘里!哈哈哈哈哈!新郎也在里面,哈哈哈哈!”
文卿额上青筋直跳,不说话了。
“哈哈哈,你说他是不是傻缺,虽然说的是实话,不过我还真么见过在人家的地盘当着人家面嚼舌根的,哈哈哈,哈,哈……”
半晌,见文卿不动声色,少爷渐渐也笑不下去了,撇了撇嘴,将猫往地上一放,嘟囔了句,“真没意思,亏我还夸你好看。”
小猫一溜烟儿不见了,文卿侧过身来,见少年已枕着手臂躺在石椅上,问道:“那我问你,你这厮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搅和人家的喜事?”
“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看他们不爽啊。”
“看谁不爽?大公子,还是他纳的小妾?”
少年噎了,片刻才翻了个身道:“都不爽。”
文卿听罢,却觉少年言辞耐人寻味,笑道:“这位姑娘倒是奇了,一个男人甘愿奉献,一个男人为她破例设宴,还有一个男人……”她意味深长瞥了眼少年,“讨厌她。如此的女子,也算十分了得了。”
少年闷哼一声,嘟囔道:“不就是翻脸不认人,谁不会啊。”
“怎么个翻脸法?”
“我也曾心甘情愿为她做了许多事,可她……算了不说了,你别想套我的话。”他嘟嘟囔囔将脑袋深埋。
文卿见状,只觉此人孩子气得紧,忍俊不禁了一会儿,只见一人影向此处走来。
寒风灌入竹林,文卿与鹤生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