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相将军牺牲后追封了元帅,荣耀加持,却也无法遏止相家式微。相月长在军部,天分早早被挖掘,等知道不露锋芒时已经晚了,注定只能做那柄最尖锐的人形兵器。
好在她也想做一名军人的。她也懂得战场上生死无常,父母能陪伴那几年已是幸事;况且还有周叔,有夏家,有其他重视她也爱护她的叔叔阿姨。
她能做的,就是成为他们寄予厚望的“天才”。尽管,她没有想到进程会被加速得这么快。
那些比她高几个头的同学开始还觉得很新奇,但被相月按在地上摩擦时,大都难堪得想原地去世,个别也会恼羞成怒。
被那些输不起的大孩子孤立好像也很正常。相月不是很在乎:她和他们又不熟,本来也没想和他们玩。
夏冬在乎。刚成年的少女还没有后来做副官时的老成持重,强硬地拉着相月融入自己的朋友圈,又叫她多与同学聊天交流感情,未来都是战友。
相月想着有道理,嗯,未来都是自己带的兵(夏冬:?),提前训练训练也不错。
于是交流感情成了交流拳脚,切磋完还会耐心指正他们的不足。武艺高超又平易近人的小萝卜头认真教学的样子十分可爱,倒阴差阳错多了不少哥哥姐姐粉。ρō1㈧ъ.©ōм(po18b)
其中一些,毕业后辗转又去了相月带领的第七军团。笑着说是来给妹妹撑腰,不能叫她被那些年纪大不懂事的兵欺负了。
并肩作战四五载,然旦夕之间,人皆去尽空。
“好久不见……相小将军。”熊秋白笑着看向她。
他在军校任导员,但仍隶属军部,也知情相月的事。易容贴骗不过他,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相月确实和十五年前没什么不同。
他有些慨叹。以前叫她相小将军是为了区分她和她父亲,现在相元帅淡出人们的视野,可仍叫她小将军倒也没错。
“……确实好久了。”相月对他这个模样还不太习惯,迅速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军服制式和勋章——哦,是导员了。
以前的熊秋白是她学弟,也是第七军团里年纪与她最接近的,被其他人昵称“小熊”,她也就跟着叫。那时候他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尽管杀敌也够狠,可看起来还是更像坐镇的指挥,或是学校的导员。
现在倒真的是导员了。
“去吃饭吗?”
“好。”
食堂有可以刷卡使用的小间,特殊材质的墙隔出一排,隔音极佳,方便谈话。学生们吃饭急没那么讲究,基本都是老师在用。
相月坐在熊秋白对面,战斗习惯使然,干饭飞快。
“……吃慢点儿吧。”熊秋白此刻竟也微妙地体会到了当初夏冬操心家长的心情,有些无奈地给她倒了杯水。
相月接过来喝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
“小熊……哎,现在还叫你小熊感觉好怪。”
以前虽然大她两岁,但看着差不多的,叫小熊也就算了;现在算算,他都快四十岁了吧?
熊秋白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很老吗?还是叫小熊吧。”
“倒也没,看着比张鹤年轻……”相月嘀咕着,胳膊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好奇地看他,“怎么来当导员了?阿康他们说你去军部做官搞政治去了。”
阿康他们就是还留在第七军团当指导员的老兵。
熊秋白的笑容淡了些,他又盯着相月看了一眼,才慢慢道,“嗯,十五年前确实是,只不过我一直想做的都是军校的导员。”
没等相月追问,他又说,“当时是想看看能不能掌权搜救队归属的部门,好继续找你。”
“……啊。”
相月想到了一些往事,有些僵硬地发出个单音节。
熊秋白又笑了,“对不起,那几年确实还喜欢你,你和张鹤结婚后也是。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放下了,不然也不会来军校。”
熊秋白曾经和她表白过。一次是他成年那天,一次是得知她和张鹤在一起之后。
都被相月礼貌又认真地拒绝了。谢谢他的喜欢,也真的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永远都是能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可靠战友。
熊秋白都表面应下了,他们也的确一直都是好战友。然而当初暗地里撺掇其他人去找张鹤切磋的就是他,唯一没被相月发现并罚到的也是他。
他确实适合做借刀杀人的政客,而不是磊落的战士,单纯的教师。
“我本来就想做学校的导员的,”他又重复,剖白从未和她说过的话,“当初去第七军团也是因为你,对不起。”
这件事还曾经被他用来刺激张鹤,好教他认清现实,主动退出。然而实在不算堂堂正正,他此刻也不打算坦白。
“……没事的,你也一直都做得很好。”
熊秋白愣了愣,含笑低头摆弄手里的水杯,看着水面波荡,又因他点了加热键而起伏。
“是吗。我都快不记得了,已经十五年了。”
岁月的鸿沟是如此昭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熊秋白蓦地想起了怀念相月的心情——明明昔年时那样想念相小将军,而今发现她仍是“小将军”,却又踟蹰了。
“一开始,大家都无法接受,不相信你会走得这么突然。”
他像在透过那清澈的水,遥望时光洪流的另一端。
“夏姐也不在了,换了谁来带第七军团,剩下的人都会不服气,不接受,控制不住和你比。我们的状态太差,吵着吵着就散了……阿康没有和你说吧?”
他没有抬头看她的回答,仍盯着手里的水杯,“我们都很想你……清清还设想过,等你回来,重新组建第七军团的样子。我们就又可以一起战斗,一起生活……起码不会只有四年吧。”
杯中水已升温到轻微烫手,熊秋白像是无聊,紧接着点了降温。
“相小将军,”他又叫了一声曾经私下里大家戏谑调侃她的称呼,“十五年真的很长,几乎是四年的四倍了。你不爱听也好,生气也罢,但在我们这些人眼里,你已经更像是……一个符号了,你能明白吗?我也很早就放下了,申请平调到军校……”
“都还在军部,谁不知道你回来了呢?可是,你看,你还是二十一,还年轻。只是在这所军校,就有那么多年轻人,未来会和你并肩作战,你也会有新的第七军团——”
他话骤然止住,只因终于抬起头,望见相月悲伤又愤怒的泪眼。
“可我不想只是一个符号!”
相月死死咬着下唇,漂亮的桃花眼里饱含热泪,瞪大了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我也想正常长大变老,也想和你们一起并肩战斗很多年!难道我就愿意平白无故被暂停十五年吗?!我也不想夏冬姐因为我出意外……年轻又有什么用,遭遇的都是坏事。我才不要什么年轻人,不要新的第七军团……”
大颗的泪终于砸落桌上,相月鼻尖眼圈都通红了,却仍执拗地昂着脑袋。
熊秋白无奈又宽容地笑了。像面对自家闹脾气的小女儿。
“擦擦吧。”
他递过来纸巾,相月赌气不肯接。戴上了还没换掉的作战服兜帽,拉下隐藏面罩遮在脸上,只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微微颤抖。
等面罩再弹上去,已看不出来哭过。
“所以……”相月犹豫着,她想问,那就回不去了吗?也想问,她与他们已不是一路人?
“所以。”熊秋白点点头,承认了她的未尽之言,“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他又缅怀似地感叹,神色平和。
相月看着他。
他还是熊秋白,但不是小熊了。
她该做相将军,却还是相小将军。
“我去训练了。”
她站起来转身要走,熊秋白又在背后嘱咐她:“刚吃完别太折腾。”
“……知道了。”
今天相月不带夜训,下午的训练刚结束,张鹤就过来接她了。
相月恹恹地倒进他怀里,靠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
熊秋白在不远处看着。男人低头温声关心,轻抚着她的背脊;还不忘抬头看向他,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副再近一步就要进攻的护主忠犬模样。
看来还在记仇。
相月回了什么,熊秋白没听清。但张鹤抱起她,转身进了飞行器。
熊秋白望着机身上DIY的黑底黄线的涂装,目送它融入暮色,连那抹黄色都不再清晰。
那是第七军团用了许多年的配色。
那是他曾抛洒热血的第七军团,和曾为之出生入死的心上人。
———
只要时间够久,再好的朋友也会遗忘,再忠心的追随者也会散去,再诚挚的暗恋也会消磨殆尽。他们缅怀你,也更缅怀和你的那段美好回忆。
——只有狗勾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