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跟家里说一声?”
她坐在他的对面,隔着一方桌子,再一次摇了摇头。
连话都不说一句?
她今天对他的态度出奇地差。顾惟把毛巾扔回到盘子里,虽然没有表露得很明显,但是能看得出来他已经有些不大愉快。
“为什么?你父母不担心吗?”
“家里只有我跟我妈妈。妈妈要上夜班,我晚上都是一个人在家。”
她很简短地说明了原因。
其实,她不想跟他提到自己家里的情况。正如他们都知道的那样,她的家境并不好。虽然她拥有正直的尊严,知道富裕不代表美德,贫穷也不是犯罪,但这并不能使一个青春期的少女免于自卑,尤其富裕的对象正坐在她的面前,并且盛满她的爱恋。
而且,她还记得他在休息室里说过的,羞辱她的话。
“你父母离婚了吗?”
“不是,爸爸不在了。”
听到这个回答,顾惟有些意外。
他不过是在就餐前礼貌性地与她交谈几句,没想过会开启这么沉重的话题。然而,他没有做出太多表示。因为她说的时候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悲伤,甚至于很习惯别人问起这件事。
“去世很久了吗?”
“嗯,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她不小心接上他的视线,瞬间又移开了目光,转而投往房间一隅。
很奇妙地,顾惟在那一瞬间蓦地涌上某种怜悯——不单单是对她,而更是对于贫穷的怜悯。在这以前,他一直觉得贫穷是一种很正常的自然现象。既然有人赚钱,当然就会有人受穷,谁会觉得自然现象可怜呢?可是刚才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受穷是一件活生生的,很可悲的事。
不过,这种怜悯终究还是汇集到她的身上。如果换一个人对他说起这些事,他大约不会泛起什么情感上的波纹。
开始上菜以后,空气又再度陷入了沉默。前菜是鱼子酱鰤鱼刺身,奶油泡沫调味的北极贝,胡麻柑橘冻,再配以蘑菇茶。服务生简洁而亲切地把菜品都介绍了一遍,这是顾惟在订餐时特别要求的。
这要求对他来说也很难得。因为他熟悉Al的食物,Al也熟悉他的习惯。每次来除了吃饭,他不会浪费时间在其他琐事上。但是今天和平时稍有不同。
Al这家新派的法式餐厅,主打法餐与亚洲口味的融合。口味融合得怎么样暂且不提,服务的本土化倒是做得非常出色。服务生提供中英法叁语服务,任君选择。每道菜都配以专门的餐具,吃完以后餐具收走,下一道菜再送上新的,避免了把汤和甜品的勺子弄混之类的尴尬。然而在上到鹅肝和小羊排的时候,盘子边的刀叉还是让陈蓉蓉犯起了难。她对西餐的了解,仅限于从英语课文中学到的那一点点知识。左手叉,右手刀,她还从来没有尝试过。
顾惟看出她的为难,让人把后面所有的菜都切好再送上来。单从这一点来看,他是体贴的。然而,这种体贴又是带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绝不会委屈自己。在这种陌生而奢华的餐厅,她的局促和不安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紧张成这个样子,恐怕连吃进嘴里的食物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可他依然不觉得有换地方的必要。难道她觉得吃路边的苍蝇小馆才轻松自在,他也陪她去不成?
在这样的气氛下,陈蓉蓉根本无法享受这顿晚餐。饭后再回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苏凌霄已经拿到实验室的报告,坐在诊室里等候他们。
“指标一切正常。你的身体很好。”
苏凌霄冲她笑,她也回笑,却不像先前那样腼腆而真挚,因为顾惟也在诊室里,手里拿着她的检查报告仔细浏览。
“如果要做皮下埋植的话,马上就可以做。”
“什么?”
她不解。苏凌霄瞥了顾惟一眼,好像有些奇怪他没有提前知会她一声。
于是女医生开始向她介绍什么是皮下埋植避孕。简单地说,就是把一个硅胶囊管埋入手臂的皮肤底下,囊管中释放的孕激素可以持续有效地阻止她的身体受孕。期限为五年,避孕成功率超过99%,其间不需要再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或者服用药物。囊管取出后,也不会影响日后的生育。
听到避孕这个词,她一开始觉得很窘迫,好像把自己的隐秘拉到大庭广众下展览似的,可苏凌霄那种医者仁心的科学态度,终于使她慢慢接受了她的话。
“皮下埋植也有一些副作用,不过几率很小,而且症状也很轻微,比紧急避孕药要好太多,也不像短效避孕药那样需要每天服用。”
“你觉得怎么样呢?”
陈蓉蓉默不吭声地听到这里,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顾惟一眼。她从那双深黑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自己坐在就诊椅上,一副无助又怯懦的模样。
她在向他求助呢。
“你自己决定。”
说罢,他伸手握住她的肩头,俯身到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音量对她低语:
“你应该知道做了这个是什么意思。”
五年有效,期间不需要再采取任何避孕方式,目的是什么已经无需多说。这是一个标志,标志着她从此要成为他的玩物,只要他想,她就要敞开小小的肚子盛满他的精液。
她低下头,然后对苏凌霄小声地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
有那么一个时刻,连苏凌霄都产生出一丝感慨:好好一个小女孩,也不像爱慕虚荣的样子,怎么就跟这些花心大少搅和到一块去了呢?
可她毕竟只是个医生,她有自己的职业操守,绝不在工作中掺入个人情感。所以她非常麻利地为陈蓉蓉做好了皮埋,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五分钟。
五分钟,她正式成为了顾惟的玩物,一个专供他泄欲的性爱娃娃。
“这是我的电话,有任何不舒服都要随时联系我。”
苏凌霄给她留了电话,她只是沉默着,一个劲儿地点头,也不笑了。苏凌霄几乎都要发出一声叹息,这么老实内向的性子,还不得叫顾惟这个衣冠禽兽吃得死死的。客观地讲,病人和病人之间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可主观上,她挺喜欢这个文静腼腆的小姑娘,不希望她以后会成为这里的常客。
“术后24小时才能进行性生活,叁天内仍需要常规避孕,你可别乱来啊。”
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顾惟叮嘱道。顾惟也不介意,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晚上九点,他们离开医院。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交通堵塞的顾虑,车子也不必再绕上环城高速,直接打市内横穿而过。经过中心城区宽阔的八向车道时,两岸灯火如梦似幻地流淌过车内人的面庞。
不知是因为夜景还是刚做完皮下埋植的缘故,她的脸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显得忧郁。
顾惟本来不曾注意到这件事。他把一整个晚上都花费在她的身上,所以一上车就拿起平板,专心致志地扫描起纳斯达克的股票。尽管她克制住不让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低垂着眼眸,可时不时地,还是会不自觉地盯着他的鞋子看。这多少影响了他的专注。
他瞥过去一眼,她便慌慌张张地把视线移到他脚下的地毯上,好像根本没看过他似的。她的手扶在埋入囊管的胳膊上,被灯火映亮的眸子忽闪忽灭,有些恍惚地出神。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她还在调整心绪,她的心还没有适应成为玩物的身体。
“手机给我。”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从书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然而顾惟没有马上去接,而是说了一句“解锁”,于是她又后知后觉地输入密码,再将解锁后的手机递了过去。
手机看着很新,大概用不到一年,但款式很老旧,是已经过时的机型。这个牌子他知道,以廉价机为主打,专门针对低端市场。即便是廉价机,她的家庭也只负担得起老旧款。
这种家庭养育出来的女儿,他竟然要跟她建立起联系。
他一面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感到有些荒诞,一面还是在她的拨号键盘上输入了自己的号码,拨通,直到自己的手机上传来震动。
“自己把号码存好。”
他把手机递回给她。
“有时间我会联系你。”
她不看他,默不吭声地点了点头。
要说她乖顺吧,这模样又明显带有一股消极和不满,好像被谁欺负了,很委屈似的。
当然,顾惟根本不觉得自己欺负了她。在他看来,从那个下雨的周二到今晚发生的一切,无一不是你情我愿。尽管她的情愿或许是出于软弱的性格,抑或是因为在情感上处于劣势,但不管怎么说,没人强迫她这么做。
所以他现在有点不大顺心,他不喜欢她这种用沉默来对抗自己的态度。但是今天太晚了,而且未来一段时间他会很忙,暂时顾不上性欲。等他空闲下来,他会好好教导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