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不佞卸了力般在榻上坐下。
他回想起红云离去前意味深长的眼神,下意识蹙眉。
一开始项不佞只以为是情敌的耀武扬威,但是冷静下来,却觉得他话中有话。
项不佞并不是第一次跟红云打交道。
几年之前为了弟弟项歧来药王谷求取五蕴骨时,项不佞就见识了红云的下马威。
那时他追着红云报酬迭报酬,宝马香车、奇珍异宝,只要他肯炼制一份五蕴骨,项不佞都可以尽力为他取来。然而红云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药材,仿佛自己只是他手里可以随意择去的药材烂根。
这位药王谷少谷主看似温温和和的,不屑于直接表露恶意。但他总是绵里藏针的。看似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项不佞可不相信他真的想要自己赶快好起来。与其说在救治自己,不如说他是不想看见江回雪继续为自己奔波。
但是这样只会给他更多的机会缠着江回雪,比起弹指百年的凡人,寿命漫衍的修士显然更难摆脱。
红云真的有这么大度吗?dǎпмèǐ.ǐп℉ǒ(danmei.info)
反正换成项不佞,他只想一剂毒药下去让情敌永堕轮回。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项不佞想不出个究竟来,只好将视线移到他刚刚扔给自己的瓶子上,想要倒出一粒看看。倒不是担心下毒,只是想见识见识都有哪些丹药。
他在江江那里见过许多丹药,每一颗上都烙着药王谷的印记。想必也是出自这位少谷主之手。
项不佞倒了倒,倒不出来。
他甚至拍了拍瓶底。
不可能是空的吧?
项不佞奇怪地举起瓶子,朝里面望了望,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进去看一看,突然注意到瓶身上流转的灵气光辉,动作一时顿住。
——以前他能够从特制的灵药瓶中倒出丹药来是因为有灵力,出生起便开始吸收的灵力。而现在,他却是一个半分灵力都没有的废人,连个丹药都取不出来。
连个丹药都倒不出来的废人。
红云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不管有意无意,这一刻漫来的难堪都已将项不佞淹没。
呵,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
项不佞倒在属于江回雪的那张榻上,将脸埋进依稀留有江回雪气息的毯子里,无意识地呢喃。
“江江。”
他大话放出来了,但是实际上却还要等江回雪为他寻来灵药。
项不佞内心深处涌上无力,比前几十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她抛弃了还要无力。
醒来之前他还是项家最年轻的金丹修士。醒来之后,他又重新站在这条修仙链条的起始点,遥望链条末端指日飞升的江回雪。
四十年,四十年而已。
他可以重新追上来的。
有东西从领口滑了出来,硬实地硌人。
项不佞眨开眼,是那枚玉佩?
他想起那时候的异动,把它扯了出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盘龙攒珠的羊脂白玉,触手生温。从表面上半点也看不出来它能够在经年的异火灼烧中完好无损。要知道,连金丹修士也会因此而丧命。
项不佞之前也试探过很多次,神识查探、灵力灌注、滴血认主,然而这块玉佩什么反应也没有。
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项不佞一直将其戴在身上。
他后来也遇到过几次险境,玉佩都不见异常,为什么这次突然发热提醒自己?
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这次不是他遇到险境,而是江回雪。
提醒江江?
也不一定,这次是对紫鱼衣有反应,会不会跟魔域有关?
正这么想着,脑海中突然响起一声冷哼。
“谁?!”项不佞警惕地起身,环顾一周。
屋内什么人也没有。
如果有人闯入药王谷,外面不可能还是这么平静。
“竟然把本座与魔修相提并论,青苍的修士已经沦落到连本座的灵佩都认不出来了吗?”
那个声音沙哑苍老,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找不出源头。
闻言,项不佞盯住手中的玉佩。
“你在玉佩里?你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目的?”
项不佞连珠炮似的质问令那人长叹一声。
“本座正是玄天老祖,想来现在已经没人听过本座的尊号了。”
“可惜,我早算到你有此一劫,没想到本座的警示反而促成了这一命运,真是天意冥冥。”
“你早就算到?”项不佞疑问。
“天机不可泄露。哎,本座沉睡数千年,终于等来了命定之人。”那个声音又道。
项不佞正是在一位远古大能的洞府废墟中捡到这块玉佩,洞府之中亦有镌刻了“玄天”二字的玉牌。
然而玄天老祖明明在天劫中殒落,为何他却说沉睡?还有命定之人……
短短几句话,好似抛出了惊天的秘密。
如果是一般人,听了这番话,可能已经开始推测事件的真相了。但项不佞最见不得这种故弄玄虚之人,更何况他刚刚才被情敌恶心了一把。
修仙界中殒落之后残魂附身于灵宝之上,伪装成远古大能借机夺舍的人可不少见。
“玄天老祖是吧?等江江回来,我问问她就知道了。”
玄天老祖似乎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沉默片刻后含糊道:“不可,她早已惹来了天意的注目。我出手救她已是冒险,若是令她得知了我的存在,会搅乱许多因果。”
项不佞若有所思地抛了抛玉佩,故意试探道:“那外面那位少谷主呢?”
“……”那不是你情敌吗?什么时候妖女的情人们都能够和睦相处了?
玄天老祖正要开口,就听见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红云本已离开,他不愿看见项不佞,因而将他安排在了离自己居所最远的院子。但整理医案时若有所觉,便过来看看。
神识扫过屋内,没发现任何异常。
“少谷主有东西落了?”项不佞问。
红云忽视他的嘲讽语气,用灵力将榻上的药瓶抓至掌心,解开了瓶身上的部分阵法。
“我忘了你现在没有灵力,倒不出药来。虽然这样药效会差一点,但只能如此了。”红云语气温和,将药瓶握在手中亲自递给项不佞,等着他接过。
项不佞不伸手,他也就面带笑容地保持着递来的姿势,直到项不佞面色僵硬地夺过那只名为“羞辱”的药瓶。
“多谢。”项不佞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字。
红云眼含笑意:“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