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渔乡.
陈妍就坐在他们卡座门口。
眼见他仰头灌下一杯杯高度烈酒,又咕噜噜半瓶半瓶的冰矿泉水灌下去。
高波起先以为,不过是个上线庆祝联谊,连包厢也没舍得订,只订了个大厅卡座,让陈奕顶着喝几杯。
没想客户采购部抛出个信息:今天项目顺利上线验收,大老板和股东巡查很满意,股东找了他们,准备加签非集团名下、股东独资的两个公司叁个工厂。
采购部要返点、要好处、要陈奕和高波郑重敬酒。
陈奕连续摇摇晃晃站起来,轮番敬酒,坐下猛灌矿泉水,水被对方采购老总拿走,说他做弊。
高波依然推他出来顶,让他自罚叁杯。
陈妍知道,谈业务就是这样,她们公司投资、拓展、大客户营销、公关部同事每天都会到行政部签领酒水,她参与行政仓库盘点时,看到那一行行数据并不觉得如何,刀子挥向自己身上时,才知疼。
让聚餐的同事先走,她一直等到高波送客户走了,陈奕一个人趴在饭桌上,过于高大的身子偻成个大弧……
她跟在摇摇晃晃打拌的他后面,听洗手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他一脸水、呛红着眼走出来,跟服务员要矿泉水、要吐司片,坐在酒楼门前台阶吹风喝冰水醒酒。
跟服务员要了一盆热水,从包包里拿出几包湿纸巾,迭起在水里泡热,又跟服务员点了碗粥,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他转过脸,怔了怔,下意识抹了把脸,整了整头发。
她笑了。
他讪讪,唇角却勾了下,眼睛闪过一丝燿亮。
他不是非在妹妹面前充大头,只是哪个男人,都不想被最心爱的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可他们不同于其它男女、其它情侣,他们之间,对方什么尴尬的样子、没见过?不是喜欢上你人前最绚丽、美好的样子,只是喜欢你是你!“我全程见证你六岁尿裤子光荣的一刻。”
“这一茬你过不去了?”那天,穿了条见鬼的没有裤链的背带裤。
他怔怔看着陈妍笑得肩背发颤、眸眼莹光流动。
服务员送粥过来,他喝粥,她用热湿纸巾给他抹、敷脸、后颈,轻抚他的眼皮,酒后,他眼里氤氲起别样迷蒙,让她想起他情动欲动时的模样。
拿下她的手,握在手里,这小手,从小牵握到大,高中前,他们都习惯牵着手上街、上学的。
“不是每天都这样。”他不想她担心。
灼暖舒服,柔情,都叫人贪恋、沉溺,他觉得妹妹这种生物,很奇怪,十足的猫性,会莫名嗔瞪、不理他,会粘过来跟他撒娇,也会化身懂事喵……
陈妍也在想她哥很好玩,怕很不帅的样子被她看见,为她顶扛住一切,还不让她知道,会把兜里所有的糖果都给她,却吓唬她不能吃掉,牙齿会掉光光,压在她身上,忍得肌肉僵紧……
此时,脸颊贴着她手里的湿纸巾,像只追着猫条舔的喵……
“陈奕,你酒后的眼睛真好看。”她忍不住说。
“你不许在外面喝酒。”他眨着迷蒙、近乎滟涟的眼说。
貌似牛头不对马嘴,但她明白。
缓过劲来,买了单,他拉她起来,手再没放开,牵握着,指了指酒楼左手红灯口的商场裙楼,“去那边逛逛。”
她今天没穿高跟鞋,他显得越高,她不开心的锤他,他笑着驼了驼背,咕囔:“一见你,我总要驼背做人。”
她知道这话有荤意,红着脸瞪他,他意味深长看她,从她帮他抹脸,他就硬了。
“山竹、提子、奶盖?芒果千层?”在网红果茶店前他问她。
他都记得!她点头,看他捏着眉间朝柜台走去,她很心疼,心很疼,他从小就没怎么碰过酒,成年后,爸爸越说他,他越不肯喝。
陈奕刷开手机,才想起出门前付了护工工资,微信钱包只剩几块钱零钱,信用卡被停了,给陈海买纸尿裤降压药益生菌花呗超额度了……
发信息给公司财务、高波,都没回,看了眼门口对他笑的陈妍,他打开那个用于还款的网贷APP。
他讨厌这些陈海惹来的网贷、私贷,可为了请陈妍喝杯小贵一点的果奶茶,他点下【五分钟放款】的确认键,他更讨厌这样的状态。
边走边聊天,他问起她的进修打算,她说听他的,参加明年联考,本地F大的MBA口碑很好。——那是他几年前跟她说的。
他点头,说考上了学费算他的。
她舀了一小勺芝奶递到他嘴边,他幽幽看她舔着吃了。她知道,她内内裆部湿了,跟她哥在一起,她极易湿,仿佛无比饥渴,渴望一切肌肤贴贴,跟他。
路过裙楼拐角歇业的婚纱店,她扯住他,推着他一起面向橱窗,又拉他往后退,一直到橱窗玻璃出现她和婚纱模特完全重迭的映像停住;
“嘻嘻,神奇不?”她咬着吸管转头看他。
他怔怔看着橱窗,点头,如果他穿着一身西服,此时橱窗映像里将是幅既禁忌又完美的情侣新婚照……
某天她经过时发现这神奇效果,向橱窗玻璃看去,她仿如穿着身鱼尾裙,披着长长的婚纱,身边是她爱了、爱她二十出年的男人,她当他们在这一刻成婚,以后,风也好,雨也好,共渡……
她不知此时陈奕怔怔看着橱窗,在想什么。
好久好久,她总想起这一幕。总绕过这;她时而是那个站在橱窗前的自己,时而化身第叁视角,看那对兄妹俩站在一付似是而非的禁忌、婚纱映像前……
轻抚她的头发,陈奕牵着她往地铁站走。
她说起,她加了些招聘经理群,参加人力沙龙认识了好几个互联网公司的招聘专员经理,“你那个合伙人,不是好东西!”
用力握他的手,她定定看他,眼睛亮晶晶,“以你的技术,进那几个大厂没问题。你将技术特长,项目经验发我,你妹就是做人力资源的!给你搞份漂亮的简历,小意思!”
她要他摆脱这操蛋的工作,会喝坏身体,会被那个鬼合伙人整死的!
技术,管理,他都没问题。但学历有问题。那年陈海在外地突然脑中风,一团乱,他没参加高考,次年通过成人高考,读了个计算机大专,所有的语言、架构搭建全是他报班、自学的……
他知道高波很鬼,他甚至怀疑高波和私贷互通,好几次他签领了钱,对方都立马知道,但他暂时没办法。
转身看她,俊眼已非酒后的迷人迷蒙,而是有些苍茫,她在沿着他铺排的规划往前走,他被拖在泥潭里打滚……
陈海的垃渣事、陈海不可能恢复的半身不遂后遗症、张晓敏手里的监控录像、陈海坚持要告张晓敏、个人筹谋、一团乱的生活、……
他张嘴想说什么,终还是没说,说出学历欠缺,就要牵出整件事情。
“回去早点睡。我不是天天这样,哪里有轻松的工作?大厂天天996,在高波这我算半个股东,有分红、有工资,不计考勤。”
目送陈妍上车铁,回到家,陈奕收到财务转给他的预支款,还了下午一千元贷款和两百元手续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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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妍依然觉得不对劲,陈奕总在回避“家常式”对话,他从不正面回答她,住哪、来这多久、以后经常联系?
她问爸爸怎么样了?他问她想见?她摇头。他说水煮渔乡的鱼真难吃。
她跟公司采购部要了【高波】的联系方式,几年前他建议她毕业后符合年限就报考F大MBA这事触动了她,她想起当时来这公司实习,也是他无意告诉她的信息。
对接人是当时的集团总裁秘书,现在升任助理了。
“刘助,你认识我哥?”
“陈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