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毛衣迭好,放进暂时不需要洗的衣柜格子中。虽无几人会注意,但许星辙每日更换校服内的衣着。他的衣服颜色都差不多,黑白灰,最跳脱不过红棕或墨绿,没什么值得新奇的。
不像沉未晴。
她的浅驼色羊绒衫很好看,上次的天蓝色毛衣也很好看,秦尧西夸过,证明他眼光不错,还有上上次的姜黄色打底……每件都衬得她非常有气色,看起来是健康的状态。学校里有些女孩总会追求过于极致的白皙——那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太和自己过不去,飘着一股死气沉沉,让他分不清到底是追求美还是自虐。倒是沉未晴和秦尧西聊天时无意一句话提醒了他:“美丽有时候就是一种自虐。”
至少从历史的角度来说是这样的:铅粉搽脸、唇抹朱砂、口服砒霜,古有欧洲宫廷为了细腰吃蛔虫,今有现代手术追求比例拆肋骨,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
洗漱后,许星辙仰身倒进床上,不顾发梢还是湿的。他吹了头,但仅限于头皮,在枕头上压一夜,起来后脑勺肯定塌成一片,像风吹伏地的草。他却顾不得那么多,舒着不太畅快的浊气,手抚额头。
他刚刚洗澡时竟然想到了沉未晴。
热水从身上淌过,在指尖汇聚落下,噼里啪啦的水声,令他联想起那场大雨,伞下飘荡的油炸香,也想起在医务室走廊拦住她的情景。还差一点就碰到她的手腕,能有那么近,仿佛她的味道都会滞留于指尖。
浴室的雾气熏着他,将肺腔和鼻腔一同缠紧,堵得他似乎喘不过气来。他靠在砖墙上,耳边“呼呼”的声音告诉他排风打开着,却就是闷人。浴室的冷光白炽灯在水蒸气下晃出光晕,眼前的事物似有重影。他明明不近视,每年体检视力都是5.0,更不存在散光。
沉未晴的面容忽远忽近,在他眼前又像在耳边。
她的眼珠转动着,从他的头顶审视到脚底。砰啪——像打台球,不慎让黑8掉进了口袋。荡啊荡啊,看客都为选手的失误哀鸣。她一直看着那颗痣,就在他颈边。许星辙从未想过一颗痣也能引起别人的偌大兴趣,沾湿的指腹在上面轻抹,水珠滚落,里面映着他鲜少出现的彷徨,又润又痒,汇入不断泼洒的水流。
他的警惕与惶恐总是与她的视线共存,沉未晴的目光落在哪里,哪里的汗毛就会竖起。
空气与风属于同类,它们是无形的,肉眼不可见的,不存在固定形状的,也是粘稠的,能将他吞没。
“嗯……”许星辙弯腰,热水从头顶浇到后背。
水花越来越大,覆盖浴室里响起的声音。溅到他的手背,向反方向弹出,在剧烈的摇晃和抖动下甩落。他的头发贴在脸上,鼻尖和下巴也有水柱,喉咙咕哝的声音暧昧又混浊。他终于受不了,往后一靠,压平开关,浴室骤然安静。ⅹⅾУъℤ.⒞ōⓂ(xdybz)
只有他不断的哼吟和身体的动作。
只要闭上眼,黑暗中就是那同一个人的脸。许星辙在心里唾骂自己,如果让沉未晴知道,他想着她却是这样的反应,不知会收到怎样的对待。也许她会像发现一道极为反感的题目一样蹙眉远离,躲在秦尧西身后,从此投来生疏的目光,再不愿开口说一个字。
——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邀请她看比赛。
所有场景与思绪的片段形成巨大玻璃,矗立在许星辙的脑海,疏忽间的泄气,伸过来一只纤柔的手,拇指和中指翘起,轻轻一弹,玻璃顷刻崩裂。全部构筑起来的东西都在坍塌毁灭,轰鸣声中,如柱的白液喷射而出,许星辙贴在墙上喘起粗气。
沉未晴看江榆楷脱下球衣。
24号印刷保留得极为干净,完全不像穿了几年的旧衣服。“为什么要穿这个号码?我记得你明明不是他的铁杆粉丝,还容易被人喝倒彩。”沉未晴问。篮球场上总是这样,如果有人穿的球衣数字恰好和某些名人的号码一样,就会被当做是蓄意模仿,收获嘘声。
这样的问题不仅她问过,所有队友都问过。
“他确实很强,至少从实力来看,没有哪个人不认可吧。”江榆楷回答得有些避重就轻,“就连从没接触过篮球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
“但你最喜欢的不是他。”沉未晴问出和队友们相同的第二个问题。她在他的房间出入那么多次,墙上的海报也看过,再对黑人篮球运动员脸盲,还是分得清这几个世界巨星的。
江榆楷不愿细说:“我就喜欢24不行吗?”
“你的幸运数字?”
“不是。”
沉未晴看他。
难得她还有搞不明白的事情,江榆楷忽然有了胜利感:“猜啊。”
“出生年月就更不是,每个数加起来都不对。”沉未晴吃不得激将法,一听立即猜测更多答案,偏要刨根问底,“两位数字……还有什么可能。门牌号不是,对应字母没有意义,九宫格输入法?”她拿出手机试了一遍,依旧没能发现有意义的组合。
江榆楷知道她那是破解难题的瘾上来了,不猜出来誓不罢休,还不许他提示。
“慢慢想,不要放过细节,还有……你之前说的什么来着,‘跳出盒子思维’。如果真找到答案,我请你吃大餐。”他自信得像FBI情报人员,倒在她的床上偷懒。